油布帘子掀开的瞬间，野人沟傍晚阴冷潮湿的空气如同冰水般泼面而来，激得众人都是一个寒颤。外面比棚内更暗，铅灰色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沟内狰狞杂乱的轮廓，枯死的芦苇像一片片鬼影，在渐起的夜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哀鸣。

陈渡将大半重量倚在三娘身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那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脚步虚浮，每迈出一步，受伤的脚踝和浑身的骨头都发出无声的抗议，额角刚刚结痂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但他死死咬着牙关，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牢牢锁定北面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森然的石壁。

“跟紧，莫出声。”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入身后几人的耳中。

孟婆婆紧跟在三娘身后，一手紧紧攥着怀里的竹哨，另一手拉着懵懂的丫蛋。李老汉则搀扶着几乎走不动路的吴念清，吴念清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若不是李老汉架着，怕是早已瘫倒在地。他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每一块岩石后面都藏着索命的恶鬼。

一行人沿着沟底，尽量借助枯草丛和乱石的阴影遮掩，朝着北面石壁艰难跋涉。脚下的淤泥湿滑冰冷，不时有人滑倒，又很快被身边的人 silently 拉起。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湿土的气息，还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带着铁锈味的阴寒水汽。

陈渡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破旧的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过滤着每一丝传入耳中的声音，分辨着空气中每一缕气味的变化。

风声，枯草摩擦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汩汩的流水声！

他精神一振，方向没错！

越靠近石壁，脚下的地面越发潮湿，甚至出现了浅浅的、反射着微弱天光的水洼。石壁底部覆盖着厚厚一层墨绿色的苔藓，滑腻湿冷，一些藤蔓植物如同垂死的蛇，缠绕其上。

“找……找缝隙，水汽出来的地方。”陈渡喘息着吩咐，目光如同梳子般，一寸寸扫过那面巨大的、布满岁月刻痕的石壁。

孟婆婆和三娘立刻分散开，用手扒开缠绕的藤蔓，仔细寻找。李老汉也将吴念清安置在一块稍干的石头旁，加入搜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暮色愈发浓重，几乎要将整个野人沟吞噬。绝望的情绪开始像藤蔓一样，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心。石壁看起来严丝合缝，哪里有什么通道？

吴念清瘫坐在石头上，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着的丫蛋，忽然挣脱了孟婆婆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壁下一处被浓密枯藤完全覆盖的角落，伸出小手，好奇地去扯那些藤蔓。

“丫蛋，回来！”孟婆婆急忙低唤。

丫蛋却不管不顾，用力一拉，一片枯藤被她扯落，露出了后面石壁的模样——那里的苔藓颜色格外深重，几乎成了墨黑色，石壁表面也比其他地方更加湿润，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水珠渗出，缓缓滑落。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片湿滑的石壁底部，隐约可见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黑黢黢的裂缝！一股带着浓郁铁锈味的、冰凉的寒气，正从那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在这里！”三娘惊喜地低呼一声。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看着那道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裂缝，希望重新燃起，却又伴随着更深的恐惧。这里面是什么？是生路，还是另一条绝路？

陈渡在三娘的搀扶下，走到裂缝前。他蹲下身（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伸出颤抖的手，触摸那冰冷的、湿滑的石壁，又将手探入裂缝口，感受着那里面涌出的、更加阴寒刺骨的气流。

他闭上眼，仔细倾听着那从裂缝深处传来的、愈发清晰的汩汩水声。那水声空洞而幽远，带着回音，绝不像是浅表的水流。

“是暗河。”他睁开眼，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确凿的平静。他年轻时见过的那个废弃矿洞，入口处的感觉，与此刻几乎一模一样。

“进……进去？”孟婆婆的声音带着颤音。那裂缝后面一片漆黑，像巨兽张开的嘴。

陈渡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只能从这里走。”他看了一眼身后愈发浓重的夜色，以及那夜色中可能潜伏的危险，“我先进。”

“不行！渡爷，您这身子……”三娘急道。

“无妨。”陈渡打断她，目光扫过众人，“我若无事，你们再跟。我若有变……”他顿了顿，看向孟婆婆，“吹哨。”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便将手中的树枝交给三娘，用手扒住裂缝边缘湿滑的岩石，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子，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消瘦的身躯，挤进了那道狭窄、黑暗、散发着寒气的石缝之中。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脚下是滑腻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缝隙极其狭窄，他的肩膀和前胸后背都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石，每向前挪动一寸，都异常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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