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低沉,悠长,像是从地肺深处挤出的叹息,又像是某种庞大无比的生物在深渊中翻了个身,搅动了千年的死水。它并非持续的轰鸣,而是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穿透碑林的死寂,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呜——嗡——”
声音响起的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三娘一把捂住丫蛋的耳朵,自己却吓得浑身僵直。孟婆婆捻珠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李二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淤泥里。连老鱼头和钟伯这样经历过风浪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吴念清的反应最为激烈,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挣脱了钟伯和李老汉的搀扶,尽管双手被缚,还是连滚带爬地缩到一块巨大的残碑后面,把脸死死埋进膝盖,整个身体筛糠般抖动,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它……它来了……听到了……都听到了……”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陈渡站在原地,没有动。那低沉的呜咽声让他头皮发麻,胸口发闷,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暗河下游,那河图石隐隐指引的方向。
不是活物的嘶吼,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结构在水的压力下,缓慢运转、摩擦发出的声响?或者是,特殊的水流穿过特定的岩石孔洞产生的共鸣?
他想起那位水衡都尉碑文上的话——“启‘枢’而正之”。难道这声音,与那个所谓的“枢”有关?
“不是鬼怪。”陈渡开口,声音在诡异的呜咽背景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是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动。”
他的话让几乎冻结的气氛稍稍松动了一些。
“渡哥,咱……咱还往前走吗?”李二狗带着哭腔问,眼睛死死盯着暗河下游那片吞噬了光线的黑暗,仿佛那里蹲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陈渡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河图石,那温热感几乎有些烫人,明确地指向下游。回头路早已被堵死,留在这碑林里,也只是在无尽的恐惧和寒冷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走。”陈渡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他弯腰,将绑着吴念清的绳子再次检查了一遍,确保他不会突然挣脱坏事。“跟着我,别散开。”
他重新举起石灯,昏黄的光芒在无数沉默的墓碑间跳跃,像一只渺小的萤火虫,试图照亮这片亡者的领域。他迈开脚步,不是朝着暗河直接走去,而是沿着碑林的边缘,尽量选择地势稍高、石碑较少的地方迂回前进。这样既能避开脚下复杂的障碍和深陷的淤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观察暗河的情况。
那低沉的呜咽声并未停止,时强时弱,如同背景音般萦绕不去,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
走了约莫一里地,碑林逐渐稀疏,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滩,暗河在这里变得更加宽阔,水流也明显湍急了许多,哗哗的水声掩盖了部分那诡异的呜咽。而在河滩的对岸,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更加宏伟、也更加残破的建筑群遗迹。
巨大的石质拱券半塌在水中,雕琢精美的石栏断裂倾颓,一些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方形石构件散落在河滩及浅水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水藻。可以想见,这里曾经是一座何等壮观的水上殿宇。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建筑群靠山壁的位置,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在目。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能看到明显的人工修凿痕迹,高约数丈,宽亦如此,仿佛山体被硬生生挖开了一张巨口。暗河的水流,正是从那个洞口里汹涌而出,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
那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声音,似乎也正是从那个巨大的洞口深处传来。
“我的娘……”老鱼头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巨大的洞口和磅礴而出的暗河水,“这……这怕不就是真正的‘水眼’?古人……古人竟然把庙修在了水眼上?!”
这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将重要的建筑直接建造在地下暗河的出口,这不仅仅是技艺的问题,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僭越和对自然力量的挑战。
陈渡的目光越过奔腾的暗河,落在对岸那片废墟和那个巨大的洞口上。河图石的灼热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毫无疑问,他们要寻找的答案,那个所谓的“枢”,就在那洞口之后。
但如何过去?
暗河水流湍急,水面宽阔,徒手泅渡几乎不可能。而且对岸的情况不明,那洞口深处传来的声音更是让人心生忌惮。
陈渡沿着河滩慢慢走动,仔细观察。很快,他在下游不远处,发现了几根残存的、半没在水中的石桩。石桩排列得有些规律,上面似乎曾经架设过什么东西。
“这里……以前可能有桥。”陈渡指着那几根石桩说道。
老鱼头凑过来看了看,又望了望对岸相应位置类似的残迹,点了点头:“是吊桥的桩子。看来以前是有路通的,后来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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