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炉火,终究是生起来了。
雷万钧像是把一身的老骨头、满心的愤懑,都填进了那炉膛。焦炭烧得噼啪作响,焰头是罕见的青白色,舔舐着坩埚里那几块黑沉沉的“星星铁”原石。那股子阴寒煞气遇了这地脉引来的猛火,竟似活物般挣扎,发出细微的、如同怨魂低泣的嘶嘶声,搅得棚子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陈继祖帮着鼓动那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汗珠子顺着鼻尖往下淌,砸在灼热的地面上,刺啦一声就没了踪影。他瞧着雷师傅,老人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火光映得发亮,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可那双稳如磐石的手,握着长钳,不时翻动坩埚,眼神专注得吓人。
别院里的王爷女眷,许是喝了云中君的汤药,又或是被明镜法师的经文安抚了,哭声渐渐歇了,只余下死寂里几声压抑的咳嗽。前院的豫王爷和张旅长,也再没来打扰。可这寂静,比喧闹更压人。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那口憋着的气。
矿石在烈火中慢慢融化,不是寻常铁水的亮红,而是一种暗沉沉的、泛着银蓝幽光的粘稠浆液,如同传说中冥河的河水。雷万钧瞅准火候,将早已备好的几味药材粉末,依着古法次第投入。那是云中君给的方子,都是些至阳燥烈的草药,一入炉,便与那阴毒激烈对抗,腾起一股股色彩诡谲的烟雾,气味辛辣刺鼻。
“成了!”雷万钧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破锣。他用尽臂力,将那坩埚夹出,暗银色的浆液倾入早已备好的砂模中。嗤——!白汽弥漫,一股更浓烈的异香与腥臭混杂的气味炸开,冲得人脑门子发晕。
待白汽稍散,砂模中凝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疙瘩。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天然流水般的纹路,纹路中闪烁着细碎的星点光芒,正是“星纹”!
雷万钧不顾烫手,用铁钳夹起那疙瘩,置于铁砧上。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那柄祖传的、錾刻着避火符文的铁锤。
“铛——!”
第一声锤响,清越悠长,竟不似凡铁交鸣,倒像古寺钟声,穿透这沉郁的别院,远远传了出去。棚外夜色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颤。
他锤打得极慢,一锤落下,必待那余音散尽,才落第二锤。那不是锻铁,更像是一种仪式,每一锤都凝聚着他毕生的技艺、满腔的悲愤,以及与这天地、与这矿石中阴煞之气的角力。汗水在他脊背上冲刷出道道泥沟,他却浑然不觉。
陈继祖看得痴了。他仿佛看见,那锤下迸溅的不是火星,是这乱世里一点不肯泯灭的硬气;那逐渐成型的钢针(云中君嘱托,先制几枚金针,救人急用),錾刻的不是花纹,是无言的咒誓。
不知过了多久,雷万钧终于停手。三枚三寸长短、细如牛毛的钢针静静躺在铁砧上,通体暗银,唯有针尖一点,凝聚着慑人的寒芒,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绕着那针尖微微旋转。
他取过最早淬炼出的、品相稍次的一小条边角料,投入一旁盛满清水的木桶。按照云中君吩咐,这淬火的第一道“金气”,需以符咒引导,融入药汤。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镇子方向,猛地传来爆豆般的枪声,比昨夜更加密集,中间还夹杂着轰隆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是军营那边!”陈继祖霍然起身。
几乎同时,别院前后都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前院是张旅长留下的兵丁在慌乱布防,后院则见李总管带着几个护卫,护着豫王爷和云中君、明镜法师匆匆过来。
“雷师傅,钢针可成了?”豫王爷急问,脸上是强自的镇定。
雷万钧默默将三枚钢针递上。云中君接过,指尖拂过针身,点头道:“至阳初蕴,煞气内敛,足可一用!”他立即取出一枚,以特殊手法刺入随身携带的一块试毒玉牌,玉牌上原本沾染的一丝黑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众人士气一振。
然而,枪声越来越近,喊杀声已清晰可闻。隐隐听得有人狂呼:“过山风!是过山风的主力!”“顶住!给旅长发信号!”
“王爷,此地不宜久留!”李总管尖声道,“那伙悍匪凶残,若是冲撞过来……”
豫王爷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身后宅院方向,那里有他病弱的亲眷。“仙长,禅师,这……”
明镜法师沉声道:“王爷,匪患迫在眉睫,需先行暂避。贫僧与道长可护持诸位从后山小路离去。”
“那镇上的百姓……”溥锡忍不住开口,脸上是不忍。
众人一阵沉默。乱兵加上悍匪,星陨镇今夜,注定是一场浩劫。
忽然,一个护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满身血污:“王爷!不好了!张旅长他……他抵挡不住,带人往镇子里撤了!把……把好多染病的妇人推出去挡了匪徒的刀!匪徒杀红了眼,见人就砍,往这边来了!”
畜生!陈继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那张旅长,竟如此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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