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城里头,比外面看着还要喧嚣,也更压抑。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了深槽,两旁店铺林立,幌子挑得老高,卖什么的都有。可往来行人多是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股警惕,少有闲逛说笑的。扛着洋枪的巡防营兵丁五人一队,钉子似的扎在街口要道,眼神跟钩子似的扫视着人群。
凌虚子领着扮作哑巴徒弟“狗剩”的陈继祖,专拣那人多眼杂的小街暗巷走。他不去客栈,也不找道观,七拐八绕,竟钻进了一条弥漫着腌臜气味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黑门,门楣上光秃秃的,连个门牌也没有。
凌虚子上前,不是敲门,而是用指甲在门板上划拉了几下,声音刺耳,带着某种特殊的节奏。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只浑浊警惕的眼睛。
“找谁?”门里是个粗哑的嗓音。
“讨碗水喝,顺道问问,可有‘黑疙瘩’卖?”凌虚子低声道,这是句暗语。
门里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打量他们。“什么成色的?”
“山里来的,火气足,压得住邪。”凌虚子拍了拍陈继祖拎着的破麻袋。
门这才彻底打开,一个穿着油渍麻花短褂、矮壮如铁塔的汉子侧身让开。两人闪身进去,门立刻又被关上,插死。
门内是个狭窄的院子,堆满了破铜烂铁和废弃的马车零件,像个废品收购站。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煤灰和一股子劣质烧酒的味道。
那矮壮汉子引着他们穿过院子,走进一间低矮的瓦房。屋里更是昏暗,只有一个冒着黑烟的油灯,映着几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条长凳。两个穿着号褂、却没戴帽子的汉子正坐在那里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见有人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黑老三,又来生意了?”其中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打着酒嗝道。
那叫黑老三的矮壮汉子没理他,对凌虚子道:“道长,这边说话。”他把两人引到里间一个小屋。
小屋比外面干净些,有张土炕,炕桌上放着茶壶茶碗。
“坐。”黑老三自己先盘腿坐上炕,打量着凌虚子,“道长看着面生,哪条道上的?怎么知道俺这地方?”
凌虚子稽首:“贫道凌虚子,游方之人。是南边清水店济生堂吴掌柜指的路。”
“老吴头啊……”黑老三脸色稍缓,“他介绍的人,俺信得过。说吧,要打听什么?还是真要出手‘黑疙瘩’?”他目光瞥向陈继祖放在脚边的破麻袋。
凌虚子不答反问:“贫道初来乍到,想问问,这保定府地面上,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特别是……总督衙门那边的风声。”
黑老三给自己倒了碗粗茶,咕咚灌了一口,抹了把嘴:“风声?嘿嘿,紧得很!周阎王(指周秘书长)坐镇,能松快了?明面上抓前朝余孽,暗地里,听说在找什么懂得‘点石成金’的能人,还有能看风水、定龙脉的先生。搞得人心惶惶。”
“点石成金?”凌虚子挑眉。
“就是个比方!”黑老三压低声音,“听在衙门里当差的弟兄喝醉了漏过口风,说是在搞什么……‘大炼’,需要特殊的‘引子’和懂得操控‘地火’的匠人!前些天,还真从南边运来几车东西,神神秘秘的,用苦布盖得严实,直接就抬进总督衙门后园那个封了好多年的‘观星台’底下去了!那地方,邪性得很!”
地火!引子!观星台!陈继祖心头狂跳,这和他们山中所见、所闻完全对得上!那几车东西,八成就是那些尸体!周秘书长果然在总督衙门里进行着某种邪恶的勾当!
凌虚子沉吟道:“这‘大炼’,所图为何?”
黑老三摇摇头:“这俺可就不知道了,那是掉脑袋的事儿。不过……”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俺还听说,为了这事儿,周阎王和城里几位洋人买办走得特别近,好像是从海外弄来了些稀奇古怪的机器和图纸。”
洋人也掺和进来了?陈继祖只觉得这阴谋的网,越织越大,越织越远。
“多谢黑掌柜告知。”凌虚子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推过去,“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另外,贫道还想打听个人。”
“道长客气,您问。”黑老三收了银子,脸色更好看了。
“可知这保定府,或是运河码头上,有没有一位姓陈的师傅,四十多岁,跑船出身,可能也懂些金石冶炼的手艺?名叫陈渡。”
陈继祖立刻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黑老三。
“陈渡?”黑老三皱起眉头,用力想了想,还是摇头,“跑船的陈姓师傅倒是有几个,但没听说叫陈渡的,更没听说懂冶炼的。道长,您这范围太广,不好找啊。要不,你去漕帮码头那边问问?那边有个管事的叫刘五爷,消息最是灵通,南来北往的船工他都熟。不过……”他顿了顿,“漕帮如今也分化得厉害,有跟官府贴得近的,也有念旧怨不服管的,水也深着呢。”
又是漕帮。陈继祖默默记下了刘五爷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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