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帐篷的布被风吹得鼓起,雨水顺着边缘滴落,在地面积成小水洼。张定远坐在桌边,火铳横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擦过枪管。他没有点灯,也不需要。他知道时间快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箱子前,打开底层,取出一张油布包着的纸。展开是《岑港倭阵图》。他盯着左翼的位置看了几眼,然后卷起图纸,塞进怀里。转身掀开帘子走出营帐。
外头泥泞不堪,士兵们躲在棚下避雨。张定远走到校场中央,拍了三下手。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到了。火铳营的人陆续列队,站在湿地上。
“今天练旧式三步法。”他说,“从装药开始,一动一令。”
队伍里有几个人眼神变了。他们知道这不是常规训练。但他们没问,只低头应命。
张定远走到队列前,指着第三排的一个士兵:“你,倒火药。”
那士兵拿起火药罐,手有点抖。药粉洒出来一些,落在地上。他慌忙想捡,张定远喝道:“别动!继续!”
士兵咬牙,把剩下的药倒进枪膛。接着塞弹丸,用通条压实。动作慢,节奏乱。旁边一人更糟,火药倒多了,冒烟呛人。还有一人误触扳机,火铳空响一声,惊得左右后退。
张定远皱眉,抬脚踢了那人小腿一下:“慌什么!重来!”
他又下令全队重复操练。一次比一次乱。有人火药洒一半,有人弹没塞紧就击发,还有人直接把通条掉进枪管拔不出来。队伍开始出现低声抱怨,脚步松散,阵型歪斜。
但他没叫停。反而让演练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远处山林方向传来轻微响动——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知道,人来了。
他抬手,下令收队。士兵们拖着火铳回营,动作疲惫,神情沮丧。看起来像一支被打垮过的队伍。
等所有人离开,他一个人留在校场。低头看了看脚下。泥地上有几处新踩的脚印,不是明军的靴痕。他嘴角微动,转身走回营帐。
帐篷里还是老样子。桌上摆着火铳,床铺未动。他坐下,从怀里取出图纸,重新摊开。目光扫过左翼区域,又移到右坡高地。手指在几个点上轻轻敲了两下。
不久后,刘虎掀帘进来。身上带着雨水味,裤脚沾满泥。他低声说:“斥候回来了。”
“看到多少人?”
“一个。脸上有纹,贴着岩壁爬行,动作很熟。是我们之前标注过的路线。”
张定远点头。“让他看够了?”
“看了半个多时辰。我们那几组人演得像真的一样,连我自己差点信了。”
张定远没笑。只说:“山本会怎么想?”
刘虎坐下来,搓了搓手。“他要是信了,就会觉得我们不行。火器操作都搞不定,还能打什么仗?”
“他本来就怀疑。”张定远说,“左翼炮位消失的事传出去了。他以为我们乱了阵脚。现在再看到这支‘溃兵’,只会更确信。”
刘虎压低声音:“那夜袭……是不是可以动了?”
张定远没答。他站起来,走到沙盘前。这是他亲手做的,按实地地形堆成。海岸、坡道、掩体、敌营位置都标得清楚。他指着倭寇主寨后方的小路:“这条路,能绕到背墙。”
“我带人去。”刘虎说,“炸粮仓,烧火药库,让他们自乱。”
“不急。”张定远说,“现在动手,他们可能防着。要等他们彻底放松。”
“可这雨……”
“雨大才好。”张定远看着沙盘,“他们会觉得我们不会在这种天气进攻。守卫会松,口令会乱。等他们睡熟,才是时机。”
刘虎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说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张定远没笑。他回到桌边,拿起火铳,检查扳机。然后说:“喝酒。”
山本的确在喝酒。
他的营帐比寻常大一圈,四角钉牢,里面铺着兽皮。他坐在矮桌前,手里端着瓷杯,酒是抢来的烈酒。外面雨声大,但他听得清斥候的汇报。
“……火铳手装弹三次失败,指挥官摔了火药罐,骂人声音很大。有一支枪还炸了膛,没人管伤员。”
山本听完,慢慢放下杯子。他没说话,先冷笑了一声。然后说:“戚继光派来的,就是这种废物?”
斥候低头:“看起来,装备也不行。火铳老旧,弹药潮湿,打两发就卡。”
“难怪左翼撤炮。”山本靠在椅背上,“他们根本不敢打。怕暴露弱点,又怕硬拼。所以装作准备进攻,其实是在等援兵。”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墙上挂着一幅粗画的地形图,标记着明军登陆点和各营分布。他盯着看了片刻,挥手说:“传令下去,左翼哨岗减半。右坡留一组巡夜就行。其他人,今晚好好睡。”
“是。”
“另外,”他顿了顿,“明天白天多派探子。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往哪走。”
斥候退出后,山本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没急着喝,而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眼神冷,但神情放松。他已经认定,对面那个将领撑不了多久。要么退,要么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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