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的秋日,给代郡及渔阳郡边缘新辟的军屯之地染上了一层丰饶的金黄。粟穗低垂,在秋风中摇曳成一片金色的海洋,与远处依旧苍茫的塞外风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正是张珩推行“军屯戍边”之策数月来的初步成果。
张珩并未安坐于代郡城中,而是带着一队轻骑,亲自巡视各屯田点的秋收准备情况。他深知,这军屯不仅是解决粮秣的权宜之计,更是大哥刘备集团能否在幽州扎下根来的关键,丝毫马虎不得。这一日,他来到了位于渔阳郡最北端,也是最靠近鲜卑活动区域的一处新设军屯。
此屯倚靠一条名为“白狼水”的支流而建,引水灌溉颇为便利,但地势略显开阔,防御工事尚在完善之中。张珩仔细查看着屯堡的墙体、粮仓的位置、士卒及家属的居所,以及那一片片即将收获的田垄。总体而言,屯田事务推进顺利,士卒们虽亦兵亦农,辛苦倍于常时,但在刘备仁政及明确赏罚的激励下,士气颇为高昂。
行至一片靠近河岸的田埂时,张珩勒住了马。他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那并非正在田间忙碌的屯田兵或他们的家眷,而是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袍的年轻文士。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姿挺拔,面容清癯,一双眼睛格外有神,正凝神观察着田垄的走向、水渠的分布,以及远处屯堡的布局,手指还在空中微微比划,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张珩示意亲卫们停在原地,自己悄然下马,缓步走了过去。那文士看得入神,竟未察觉有人靠近。
“先生观我这屯田布置,可有不当之处?”张珩出声问道,语气平和,并无责难之意。
那文士闻声一惊,转过身来,见张珩虽身着便装,但气度沉凝,身后又有甲士护卫,心知必是主事之人。他并不慌乱,从容地拱了拱手,道:“不敢当‘先生’之称。在下只是见这屯田规划,引水便利,田亩划分齐整,足见主事者用心。只是……”他略一迟疑,目光望向屯堡和更远处的山峦。
“但说无妨。”张珩鼓励道,他从此人眼中看到了不同于寻常书生的敏锐与务实。
“既然如此,在下便直言了。”文士指向田垄与水源,“此处引水虽便,但田垄走向过于顺直,未能依地势高低略作调整,恐低处积水伤苗,高处灌溉不足。此其一。”
他又指向屯堡与仓库的位置:“屯堡倚水而建,取水固便,然地势偏低,若遇秋汛或胡骑决堤,恐有浸灌之危。粮仓集中于堡内东北角,虽便于看守,然若敌军以火箭袭之,借西北风势,恐难扑救。此其二。”
最后,他目光投向远处山隘:“此屯选址,意在控扼白狼水通道,想法甚好。然周边哨探烽燧布置略显稀疏,尤其东南那片桦木林,极易藏匿敌踪。胡骑善游击,若以小股精锐潜入,焚我粮田,扰我民心,则屯垦之效,大打折扣。当于林外增设暗哨,并于林中预设伏击点,反客为主。此其三。”
这一番话,条分缕析,不仅指出了农业水利上的细节疏漏,更从军事防御、敌情预判的角度提出了切中要害的见解。尤其是对胡人作战习性的熟悉,绝非寻常闭门造车的书生所能及。
张珩心中震动,脸上却不露声色,反而追问道:“观先生所言,对胡虏战法颇为熟稔。不知先生认为,应对鲜卑轲比能,剿抚之外,尚有他策否?”
那文士见张珩非但不怪罪,反而虚心求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坦然道:“刘幽州怀柔,如抱薪救火;公孙将军征伐,虽烈却难持久。在下以为,应对之策,当在‘分化’与‘固本’四字。”
他侃侃而谈:“鲜卑并非铁板一块,轲比能虽强,其下大小部落首领,利益未必一致。可遣精干之士,携利诱之,或施离间,使其内斗,无力南顾。此乃‘分化’。而‘固本’,则如将军眼下所为,行此军屯之策。然屯田非仅种粮,更需筑城、修路、兴商。使边地繁荣,百姓归心,形成铁壁铜墙。胡虏来时,无从劫掠;去时,我军民可凭坚城固守,亦可依畅通之路迅捷追击。久而久之,彼无所得,内部生变,其势自衰。”
“好一个‘分化’与‘固本’!”张珩抚掌赞叹,此人之见,与他不谋而合,且更为系统深入。他心中已隐隐猜到此人的身份,幽州之地,能有此见识的年轻才俊,屈指可数。
“先生高才,张某佩服。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张珩郑重地拱手问道。
文士还礼道:“在下渔阳田豫,字国让。乃本郡人士,适才妄言,让将军见笑了。”
果然是他!田豫田国让!张珩心中豁然开朗。此人在历史上便是曹魏镇守北方的名臣,以智略出众、熟悉边事着称,尤其善于应对乌桓、鲜卑,是极为难得的边疆事务专家。没想到,竟在此地,以此种方式相遇!
“原来是国让先生!”张珩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先生之名,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先生对幽州风土、胡人习性、军政要务之洞见,令张某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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