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收,天光破开云层,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伊握着那枚刻着“苏”字的银锁片,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母亲苏玉珍那句满是震惊的“你怎么知道”,还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替母亲掖了掖被角,看着病榻上的人因情绪激荡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轻声道:“前几日在旧租界的古玩摊,我撞见了这枚锁片。卖锁片的老头说,这物件是从一位过世的老妇人手里收来的,老妇人临终前,嘴里一直念叨着‘苏晚’和‘陈先生’。”
苏玉珍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眸里泛起一层水光。她偏过头,望着窗外那株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喑哑:“是陈叔,陈敬之。当年若不是他,我和你小姨,恐怕早就成了苏家祠堂里的一抔黄土。”
苏伊的心猛地一沉。陈敬之——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父亲苏明远在世时,书房里藏着一本泛黄的旧账本,账本的扉页上,就写着这三个字。只是那时她年纪尚小,只当是父亲生意上的伙伴,从未深究。
“陈叔是你外公的远房表弟,早年在南京城里做巡捕,为人最是仗义。”苏玉珍的声音缓缓流淌,像是在打捞一段沉在岁月深处的往事,“民国十六年的夏天,血雨腥风裹着烈焰烧遍了苏家绸缎庄。那天我抱着你小姨躲在柴房的干草堆里,听着外面的枪声、惨叫声和火光噼啪的爆裂声,吓得连哭都不敢哭。是陈叔踹开柴房的门,用他那件沾满血污的巡捕制服裹住我们,在枪林弹雨里把我们护了出来。”
苏伊攥紧了锁片,锁片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个素来沉稳的男人,躺在病榻上,拉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伊儿,日后若是遇到姓陈的人,一定要敬他三分;若是遇到姓赵的,一定要躲他三分。”
那时她只当是父亲的临终嘱托,如今想来,这姓陈的,定然是陈敬之,而那姓赵的,便是当年血洗苏家的仇家。
“我们逃到上海的时候,身上分文没有,你小姨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苏玉珍的声音哽咽了,“陈叔为了给你小姨治病,变卖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他那枚陪了多年的警徽都当了。可那时候兵荒马乱,药铺里的药材贵得离谱,你小姨的病,终究是没能熬过去。”
苏伊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落魄的巡捕,带着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在陌生的城市里颠沛流离,最终却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年幼的生命。
“小姨走的那天,雨下得和今天一样大。”苏玉珍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把这枚锁片戴在她的脖子上,陈叔帮我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把她埋了。他说,‘玉珍,你放心,这笔血债,我一定会替苏家讨回来。’”
“那后来呢?陈叔他去了哪里?”苏伊急切地追问。这是她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也是她弄清父亲临终嘱托的唯一线索。
苏玉珍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怅然:“你小姨下葬后没几天,陈叔就说要回南京一趟。他说仇家还在,他不能让我们母女俩一辈子隐姓埋名。他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个地址,说是在上海闸北的一处弄堂里,让我们若是遇到难处,就去那里找他。可我等了他整整三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伊的心猛地一揪:“地址?那地址还在吗?”
“在。”苏玉珍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床头柜的抽屉,“在最下面那层,压着一个红漆木盒,里面放着陈叔留下的字条。这些年我不敢看,怕一打开,那些往事就会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把我淹没。”
苏伊连忙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最底层果然放着一个红漆斑驳的木盒,木盒的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头纹路。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泛黄的棉絮,棉絮上放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字条,字条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
她颤抖着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军人的硬朗之气,只是墨迹已经有些褪色:闸北宝山路同福里,三号院,陈敬之。
落款的日期,是民国十九年的仲秋。
苏伊将字条紧紧攥在手心,指腹摩挲着那些略显模糊的字迹。闸北宝山路同福里——这个地方她知道,就在旧租界的边缘,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石库门弄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妈,我去找他。”苏伊抬起头,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找到陈叔,问清楚当年的真相,问清楚赵家的人到底是谁,问清楚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玉珍看着女儿眼底的执拗,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又像是看到了那个仗义疏财的陈叔。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伊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却又带着一丝释然:“伊儿,这条路不好走。当年陈叔走后,我曾去同福里找过他,可那里的人说,三号院早就空了,陈敬之这个人,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