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赵德昌贬谪南疆的旨意昭告朝野第三日,京城笼罩多日的寒峭终于被一缕暖意化开。昭镜司后院的腊梅正值盛期,嫩黄花瓣缀着晨露,在初升朝阳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沈惊鸿刚逐字核验完镇国公府抄出的密信,指尖还凝着陈年墨香,便见内侍监的小太监捧着鎏金托盘疾步而入,托盘中央的羊脂玉牌雕工精绝,“长乐宫”三字嵌着细碎金纹,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沈大人,太后娘娘传您即刻入宫。”小太监躬身时腰弯得极低,语气里的恭敬掺着几分小心翼翼——自东宫谋逆案审结后,沈惊鸿以昭镜司统领之职执掌天下刑案,连三公九卿都要让她三分,内侍监自然不敢怠慢。
沈惊鸿指尖摩挲着玉牌上的云纹,冰凉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她早料到此行——镇国公是太后嫡兄,虽罪证确凿伏法,太后心中的芥蒂绝非一道圣旨便能消解。昨日萧玦特意遣近侍传口谕,嘱她“见太后时稍敛锋芒,莫要言辞相激”,可沈惊鸿执掌昭镜司三年,查案向来只认铁证不认身份,便是面对太后,也断无曲意逢迎的道理。
换上绯色绣獬豸补子的官袍,沈惊鸿随小太监穿过层叠宫阙。长乐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鎏金般的光泽,宫门前的铜鹤香炉青烟袅袅,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桂花糕的甜香——那是太后最爱的御膳房点心,显然是特意备下的。可这甜腻香气里,却裹着一丝紧绷的滞涩,宫娥内侍走路都踮着脚尖,连裙裾扫过地面都轻得没声息,显然是怕触了殿内人的霉头。
“沈大人,娘娘在暖阁候着。”引路宫女掀开厚重的云锦帘,一股裹着书卷气的暖意扑面而来。暖阁中央的紫檀木榻上,太后身着酱色绣鸾凤宫装,赤金点翠步摇斜插发髻,正垂眸翻着一本线装古籍。听见动静,她睫毛微抬,目光未及沈惊鸿便又落回书页,只淡淡吐出二字:“坐吧。”
沈惊鸿在榻旁梨花木椅上落坐,目光不经意扫过榻边小几——盏中雨前龙井已凉透,冰裂纹官窑茶盏是先帝御赐之物,旁边一盘桂花糕还摆着精致的雕花,正是昨日镇国公府管家送入宫的贡品。她心中明镜似的,太后这是借点心提人,要为镇国公说情了。
“哀家听说,镇国公府的书信,你逐字逐句都查过了?”太后终于合上书卷,檀木书轴与桌面相触的轻响打破了沉寂。她抬眸望来,目光里没有了前几日的盛怒,却裹着几分探究与审视,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沈惊鸿的模样。
“回娘娘,已尽数核验。”沈惊鸿起身躬身,语气不卑不亢,“镇国公与东宫余党往来密信二十七封,涉及挪用北疆军饷、私通南疆藩王等谋逆实据,臣已整理成册,恭呈陛下御览。”
太后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盏壁,却未饮一口:“那些信,哀家也看过了。德昌是糊涂,被前太子的花言巧语蒙了心。”她话音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沙哑,“可你知道吗?他当年为何会对哀家与先帝如此死忠?”
沈惊鸿抬眸迎上太后的目光,眸中清明如镜:“臣不知。但臣深知,律法面前,功过不能相抵,纵有千般缘由,谋逆之罪亦不能轻恕。”
“律法……”太后低声重复,唇边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似自嘲又似感慨,“哀家十六岁嫁入潜邸时,先帝还是个连御膳都吃不上热的皇子。那年宫变,先帝被叛军困在御花园假山上,是德昌带着三十名家奴赤手空拳闯进去,替先帝挡了三刀,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她缓缓撸起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褐色疤痕,“哀家那时怀着策儿,被叛军堵在偏殿,是德昌从尸堆里把哀家抱出来,这道疤,就是被叛军的刀鞘划的。”
暖阁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窗外腊梅被风吹动的轻响。沈惊鸿望着那道疤痕——昭镜司的旧档里只记载“镇国公救驾有功”,却从未提过太后也曾身陷险境,更未提过这份舍命相护的渊源。她指尖微颤,忽然懂了太后为何对镇国公如此维护,那不是单纯的外戚偏袒,而是刻在骨血里的救命之恩。
“先帝登基后封他为镇国公,可他性子耿直得像块顽石,朝堂上三番五次顶撞先帝,若不是哀家拦着,早被削了爵位。”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追忆的柔软,“前太子正是拿捏住他这点,故意在他面前哭诉,说陛下登基后要清算潜邸旧臣,要把镇国公府满门抄斩。德昌一辈子最护短,被这话一激,就昏了头栽进去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成为他挪用军饷、勾结逆党的借口。”沈惊鸿语气依旧坚定,却多了几分缓颊,“当年被前太子蒙蔽的官员不在少数,可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都能坚守本心拒不从逆。唯有镇国公,不仅挪用十万两北疆军饷给东宫购置甲胄,还为前太子传递兵防密档——去年冬北疆大雪,十七名士兵因缺粮冻毙于戍所,他们的家书里字字泣血,这账,终究要有人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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