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捷报传入长安的第十日,昭镜司后院的梅枝刚抽出新芽,嫩黄的芽尖裹着晨露,映得值房内的铜雀灯更显清亮。沈惊鸿将一张泛黄的长安舆图铺在案上,这是父亲沈毅遗留的旧物,边角被岁月磨得发毛,却在她反复摩挲下,将街巷码头的肌理浸得发亮。舆图上数十个朱砂红点密密麻麻,最扎眼的便是内城世家宅邸与外城水陆码头的交汇处——曲江码头。她指尖捏着一支银质针笔,笔尾系着的细铜铃轻颤,在“曲江码头”四字上重重一点,清脆的声响惊醒了伏案打盹的李默,他嘴角还沾着半片点心渣,显然是昨夜整理密报时熬得太狠。
“大人,这曲江码头可是秦家的漕运命脉,去年查抄通敌案时,便搜出他们与漠北商户的往来账册,只是没抓到现行才暂且搁置。”李默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上前,目光落在舆图上那枚银针,“您要从这里扎下密探的第一颗钉子?”沈惊鸿抬眸时,晨光恰好透过窗棂斜切进来,落在她眼底凝成冷冽的清明:“秦峰倒台后,秦家丢了禁军的权柄,却仍攥着漕运不放。前日李策从北疆送回密报,突厥残部溃败后竟能在半月内重整军备,那些淬火的铁器纹路,与长安秦记铁铺的手艺如出一辙。”她将针笔搁在案角,拿起一份封着火漆的密报,指尖剥开蜡壳,露出里面裹着的小块铁器残片,边缘模糊的“秦记”二字虽被风沙磨蚀,却逃不过她辨物识证的火眼金睛。
李默接过残片,指尖抚过冰冷的铁面,锈迹下的锋利边缘划得指腹微疼,脸色骤然凝重:“秦家竟敢私售铁器给突厥?这是公然通敌!属下这就带校尉去拘拿秦嵩,撬开他的嘴!”“证据不足,打草惊蛇只会让他咬碎所有把柄。”沈惊鸿伸手将舆图向西侧翻了翻,曲江码头的水路网络如蛛网般铺开,“这里每日进出船只上百,秦家只派了个傀儡管事应付官府,真正操盘的是藏在暗处的‘影子掌柜’。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缉拿,而是一张能网住长安所有暗流的网——既能盯死世家的私弊,又能探清边境的异动,这便是我要建的密探体系。”她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街巷,朱砂红点在晨光中仿佛活了过来,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
话音刚落,值房外便传来轻叩声,节奏是昭镜司内部的暗号。苏文捧着一个乌木盒进来,紫檀香从盒缝中漫出,压下了值房内的墨香:“大人,您要的‘影册’已整理妥当,共三百七十人,皆是先帝时期被排挤的秘卫、军中伤残的斥候,还有各地冤案平反后无家可归的孤女幼子。”木盒打开的瞬间,樟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数十本蓝布册子码得齐整,每本封面上的一寸画像都用浆糊仔细粘牢,旁侧的字迹是苏文惯有的工整,标注着姓名、籍贯与专长。沈惊鸿拿起最上方的册子,画像上的男子眉眼如刀,左脸一道疤痕从眉骨斜劈至下颌,像刻着半生的风霜,备注栏写着“赵烈,前秘卫校尉,精通易容追踪,因揭发东宫贪墨案被革职,妻儿遭人投毒惨死”。
“赵烈……”沈惊鸿指尖抚过画像上的疤痕,父亲的手记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那页纸边角被泪水洇得发皱,写着“赵烈刚直,可为国柱,惜遭构陷”。她抬眸看向苏文,目光带着探询:“此人如今何在?”“在城南破庙以画符卖钱为生,每日寅时会去曲江码头旁的惠民粥铺帮工。”苏文递上一份监视记录,“属下派了三名暗线盯了半月,他每日卯时到粥铺,午时收工回破庙,除了给流民画符祈福,便是在庙中抄写《金刚经》,看似消沉颓丧,实则每晚都会攀上庙顶,用秘卫的观星术观察码头动静。”沈惊鸿翻看记录,每页都标注着赵烈的动线与神色,最后一行写着“昨夜见秦府管事过码头,悄然尾随半里”,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人胸中未凉,明日寅时,我亲自去见他。”
次日寅时,启明星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长安的街巷尚浸在晨雾中。沈惊鸿换了身粗布衣裙,外罩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斗篷,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苏文扮作她的兄长,提着个装着干粮的布包,两人踩着晨露来到曲江码头旁的惠民粥铺。粥铺前已排起长队,大多是扛着扁担的码头工人与面黄肌瘦的流民,蒸腾的米粥香气裹着汗水与劣质草席的味道,在晨雾中漫开。沈惊鸿站在队尾,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灶台后那个忙碌的身影上——正是赵烈。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短褂,左臂肌肉虬结,握着长勺搅动锅里的米粥,动作沉稳得不像在熬粥,倒像在操练兵器;右手给每个粗瓷碗添咸菜时,指尖捏着的竹片稳如磐石,左脸的疤痕在灶火的跳跃中忽明忽暗,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过排队的人群,将每个人的神色都收在眼里。
终于轮到沈惊鸿,她递过手中的粗瓷碗,声音压得像晨雾般轻:“掌柜的,要一碗加‘盐’的粥。”这是她与苏文约定的暗号,“盐”字暗合“严查”之意。赵烈舀粥的手顿了半瞬,木勺与铁锅碰撞发出轻响,他抬眸看来,目光在她斗篷领口露出的半枚昭雪簪上凝了凝——那簪子是萧玦御赐,鸽血红宝石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透着不易察觉的光华。他不动声色地往碗里加了半勺粗盐,指尖在碗沿敲了三下,低声道:“后院有井,要打水便随我来。”声音嘶哑,却藏着秘卫特有的暗语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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