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李斯在榻上辗转反侧,并未真正沉睡。记忆的融合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他放松或意识边缘时,如同潜伏的暗流,骤然掀起巨浪,带来一阵阵灵魂层面的撕裂感。
这一次,涌入脑海的并非具体的场景,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本质的东西——属于李斯的“道”,他的核心思想与信念。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这句在原主记忆中反复出现,支撑他离楚入秦的信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之上。那是一种源自底层小吏,受尽白眼与屈辱后,对权力和地位近乎病态的渴望与执着。是不甘人下,是誓要出人头地,是“得时无怠”的迫切!
与此同时,属于现代李思的价值观在激烈地抗争着。那是在相对平等、法治的社会中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对于这种将个人权势置于一切之上的极端功利主义,本能地感到排斥和不适。
两种价值观的冲突,比记忆画面的冲突更为剧烈,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成两半。
‘不!权力只是工具,不是目的!我不能被这种思想吞噬!’ 他在内心呐喊,努力坚守着来自现代的底线。
然而,原主的执念根深蒂固,如同这具身体的血肉,难以剥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仓鼠哲学”——人生如鼠,不在仓就在厕。要么身处高位,享尽荣华;要么沦落底层,与污秽为伍。没有中间道路。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转移精神的风暴。
“夫君?你怎么了?” 身旁的芈姝被他的动静惊醒,声音带着睡意和惊慌。她伸手摸到他的额头,一片冰凉的冷汗。
“没……没事……”李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做了个……噩梦。”
芈姝连忙起身,点亮了床头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看到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不由得心疼不已。“定是病根未除,又思虑过甚。妾身去唤府医!”
“不必!”李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芈姝轻呼了一声。他意识到失态,连忙松开,喘息着解释道:“真的……只是噩梦。惊扰夫人了。让我……静一静就好。”
芈姝担忧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顺从地没有去叫府医,只是去外间倒了杯温水过来,服侍他喝下。
温水入喉,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紧绷。李斯靠在芈姝为他垫高的软枕上,闭目调息。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病,更是灵魂融合必经的阵痛。他必须驾驭这股源自原主的强大执念,而不是被其吞噬。
他开始尝试引导自己的思维。是的,他需要权力,需要地位,但这不仅仅是为了摆脱“卑贱”和“穷困”,更是为了自保,为了改变那场注定的悲剧,为了……或许,还能为这个即将建立的大一统帝国,为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做点什么。
他将原主对权力的渴望,重新定位为达成更高目标的“工具”和“保障”。如同给狂暴的洪水挖掘疏导的渠道。
渐渐地,脑海中的风暴平息了一些。两种价值观并未完全融合,但至少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他依然是那个拥有现代灵魂的李斯,但他深刻地理解并部分接纳了原主那套行为逻辑的根源。这让他更能以“李斯”的方式去思考和行动,而不至于因理念冲突而精神分裂。
窗纸渐渐泛白,鸡鸣声起。
李斯感觉精神的撕裂感减弱了许多,虽然疲惫,但意识清明。他看向一旁守着他,眼圈微红的芈姝,心中涌起一股真实的歉意和温情。
“夫人,辛苦你了。”
芈姝摇摇头,柔声道:“夫君无恙便好。”
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一个稚嫩的、带着试探的呼唤:“父亲?母亲?”
是李由。
芈姝看向李斯,李斯点了点头。
门被推开,一个五六岁年纪,穿着合体深衣,梳着总角的小孩儿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他长得眉清目秀,眉眼间有几分李斯的影子,但眼神更为清澈明亮,带着孩童独有的好奇与怯生生的关切。
这就是李由。历史上那位最终战死沙场的三川郡守。
看着这个鲜活的小生命,李斯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天然的亲近,有身为“父亲”的责任感,更有一种沉重的历史使命感——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重复那悲惨的命运。
“由儿,过来。”李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李由看了看母亲,得到鼓励的眼神后,才迈着小步子走到榻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由儿问父亲安。”
动作一丝不苟,显然受过良好的家教。
李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孩子柔软的头发触感真实。“为父没事了。由儿可用过朝食?”
“尚未。”李由老实地回答,一双大眼睛偷偷打量着父亲,似乎觉得父亲今日有些不同,眼神似乎……更柔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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