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将夜雨的湿气蒸腾而起，咸阳城在氤氲水汽中苏醒。

李斯睁开眼，昨夜的深思与谋划并未带来疲惫，反而让他目光更加清明锐利。那车裂于市的凄惨结局，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时刻鞭策着他，不能有丝毫懈怠。

用过早膳，他并未立刻前往文牍斋，而是先去了府中库房。凭借舍人身份，他领用了少量品质上乘的空白竹简和额外的笔墨。库吏见他近来颇受重视，倒也未曾为难。

回到书房，他将这些材料仔细收好。这些并非用于公务，而是他准备用来私下撰写一些文章、整理思路，甚至是……记录某些不宜为人所知的秘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随后，他来到李由的房间。小家伙正在芈姝的督促下，背诵《秦律》中的条文，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情愿的平板。见到李斯进来，李由立刻紧张地站直了身体。

“父亲。”

李斯没有如往常般直接考校背诵，而是拿起他正在读的竹简，看了看，是关于户籍管理的律条。他放下竹简，温和地问道：“由儿，可知为何要有这些律法？”

李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嗫嚅道：“……是，是为了管束百姓？”

“管束只是一面。”李斯引导着他，“更重要的，是定分止争。譬如这户籍，明确了你是李由，是秦人，居于此地。若无此律，他人或可冒你之名，占你之田，你待如何？”

李由眨了眨大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了。

“律法如同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小至家庭，大至国家，皆需规矩方能有序。”李斯继续道，“然立法之目的，在于保境安民，促进生产，而非单纯为了惩罚。你习律法，不仅要知其条文，更要明其背后之理，思考其是否合理，能否更善。”

这番话，已超出了简单的启蒙教育，带着启发思考和价值判断的意味。芈姝在一旁听着，眼中异彩连连。她感觉夫君在教育孩子上，真的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李由似懂非懂，但父亲没有斥责他背得不流利，反而跟他讲这些新奇又有趣的道理，让他放松了不少，用力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李斯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再多说。改变需要潜移默化，今日种下一颗种子，将来或可长成参天大树。他不仅要改变李由的命运，更要塑造他的思想，让他未来能成为一个于国于家更有益的人。

离开李由处，李斯径直前往文牍斋。今日他显得比往常更加专注和高效。处理文书时，他不仅完成分内工作，还会刻意留意那些涉及官员考核、地方治理、财政收支的信息，从中分析秦国的运行机制和潜在问题。他的“表格”之法，经过主簿郑国的推广，已在府中小范围使用，效率提升有目共睹。

午间休息时，他主动找到陈奭，请教一些律法执行中的疑难案例。陈奭是律法大家，见李斯虚心好学，且见解往往能切中要害，也乐于与他探讨。两人就几个案例辩论了一番，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引得周围几个同僚也围拢过来旁听。

李斯在辩论中，既展现了扎实的律法功底，又偶尔抛出一些源自现代法治理念的思考角度，如“程序正义”、“罪刑相适应”等，虽未明言概念，但其思路之新颖，令陈奭也时而陷入沉思，时而击节赞叹。

“李舍人于律法之道，确有独到见解！”陈奭抚须叹道，“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斯谦逊道：“陈公过奖，斯不过是偶有所得，还需向陈公多多请教。”

通过这样的交流，他不仅深化了自身学识，也在同僚中进一步树立了“精于律法、善于思考”的形象。这对他未来在法家思想占据主导的秦国立足，至关重要。

下午，他接到一项新任务：协助整理吕不韦门客中，那些有特殊技能或背景的人员名录。这看似琐碎，却让李斯心中一动。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合法查阅府中人员档案，并可能借此机会，将触角伸向宫中的机会！

他表现得极为认真，将名录分门别类，不仅记录姓名、籍贯、技能，还尽可能标注其人际关系、近期动向等。在整理到与宫中有往来，或本身就是从宫中出来的门客、仆役时，他格外留意，默默记下那些可能有用处的名字和信息。

其中，一个名叫“田仁”的老宦官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原是宫中负责文书传递的低级宦官，因年老体衰被放出宫，后被吕府收留，做些整理档案的轻省活计。他地位卑微，无人关注，但他在宫中多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而且熟知宫闱秘事！

李斯不动声色地将田仁的档案单独放在一边，准备找机会私下接触。

临近散值，张沮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李舍人，可知今日府中来了贵客？”

李斯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哦？是何方贵客？”

“是太后的使者。”张沮压低声音，“送来不少赏赐，据说是为了感谢相国前几日操办那‘奇人’入宫之事，颇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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