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渭水烟波浩渺,咸阳宫阙在澄澈的蓝天下更显巍峨。
这一日并非大朝,但丞相府却接到宫中传讯,秦王政欲在偏殿召见相邦吕不韦,询以近来政务,并特旨允吕不韦携一两名精干属吏随行,以备咨询。
消息传来,吕府之中又是一阵暗流涌动。能随相国面见秦王,哪怕只是在旁记录或应答只言片语,亦是莫大的荣耀和机遇,更是踏入君王视野的绝佳阶梯。
主簿郑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向吕不韦举荐了李斯。理由充分:李斯精于律法筹算,熟悉近期政务,且在秋赋核算、蜀郡拨款等事上表现出的缜密与干练,有目共睹。
吕不韦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于是,李斯的名字,出现在了随行名单之上。
当李斯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审核一份关于修订《厩苑律》的草案。他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竹简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他平静地放下笔,用刮刀小心地修正,面上看不出太多波澜,但胸腔之内,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终于……要近距离见到那位未来的千古一帝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不是去瞻仰历史人物,而是踏入一个可能决定他未来命运的政治场合。他必须展现出最好的状态,既不能锋芒太露引得吕不韦猜忌,也不能平庸无奇让秦王忽视。
他仔细整理了近期经手的所有重要政务,尤其是那些可能被问及的律法、财政、邦交方面的事务,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可能的问题和应对之策。他甚至考虑了秦王的年龄和心理状态,准备用清晰、简洁、切中要害的语言来回答,避免冗长和空泛。
次日,李斯换上最为整洁庄重的深衣,佩玉也选了一枚品相尚可的,早早便在府门等候。辰时三刻,吕不韦的车驾仪仗准备停当,李斯与另一位被选中的、负责邦交文书的老成舍人,恭敬地跟在吕不韦车驾之后,向咸阳宫行去。
再次踏入宫门,心境与上次随朝时已截然不同。少了些初来乍到的敬畏与茫然,多了几分明确的目标感和隐隐的期待。
偏殿不同于正殿的宏伟肃穆,更显精致典雅,但皇家气度不减。殿内陈设着青铜器皿、玉雕屏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吕不韦被内侍引至殿中设好的席位上,李斯与另一舍人则恭敬地跪坐于其身后下首位置,低眉垂目,姿态谦卑。
片刻后,环佩轻响,脚步声近。
“大王驾到——”
李斯随着吕不韦等人起身,躬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着玄色常服,未戴旒冕的少年,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走入殿中,于主位坐下。
“臣吕不韦,参见大王。”
“臣等参见大王。”
“相国与诸位卿家平身。” 少年秦王的声音比朝堂上更为清晰,依旧带着刻意压制的沉稳,但少了那份透过旒冕传来的隔阂感。
众人谢恩落座。李斯这才有机会,小心翼翼地、不着痕迹地抬眼,望向御座之上的少年君王。
嬴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约十三四岁)要显得早熟一些,身形略显单薄,但坐姿挺拔如松。面容尚未完全脱去稚气,肤色是久居宫中的白皙,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构成一种坚毅的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非孩童的纯真懵懂,而是如同幽深的寒潭,沉静、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审视与冷漠。那眉宇间,已然凝聚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帝王威仪。
李斯心中凛然。这就是嬴政!这就是那个未来要横扫六合、虎视何雄的霸主!即便此刻他尚未亲政,权柄旁落,但那份天生的气魄与心智,已初露端倪。
吕不韦开始例行汇报近期政务,主要是关于秋赋入库情况、边境防务、以及一些水利工程的进展。嬴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他对政务并非一无所知,而是在认真学习和思考。
李斯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对这位少年秦王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当吕不韦提到关于修订《厩苑律》(主要涉及官有牲畜管理)以适应新占领地区的情况时,嬴政突然打断了吕不韦,目光转向他身后,落在了李斯身上。
“相国身后这位卿家,寡人似乎未曾见过。” 嬴政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吕不韦微微侧身,介绍道:“回大王,此乃臣府中舍人李斯,楚地上蔡人,精于律法筹算,近来府中诸多文书,多赖其力。今日携其前来,以备大王垂询。”
李斯立刻离席,走到殿中,伏地行礼,声音清晰而恭谨:“微臣李斯,拜见大王。”
“李斯……” 嬴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平身吧。”
“谢大王。” 李斯起身,依旧垂首躬身,姿态无可挑剔。
“方才相国言及修订《厩苑律》,” 嬴政的视线回到李斯身上,问道,“寡人听闻,律法之设,贵在因时制宜。然变法亦需谨慎,你以为,修订此律,当以何为先?又何为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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