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车裂的鲜血尚未干涸,那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依旧萦绕在咸阳城的上空,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秦王嬴政的怒火并未因元凶伏诛而平息,相反,借着这股雷霆之势,一场规模更大、波及更广的朝堂清洗,如同疾风骤雨般猛烈展开。
廷尉府、御史台、丞相府,这三法司在李斯等人前期整理的庞大罪证基础上,依据嫪毐及其核心党羽的供词,如同拉网般,开始清查所有与嫪毐集团有过牵连的官员。这份名单之长,牵连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其中,有收受嫪毐贿赂、为其不法行为提供庇护的郡守、县令;有与嫪毐门下宾客往来密切、泄露朝堂机密的郎官、博士;有在嫪毐势大时阿附逢迎、甚至参与其某些非法牟利活动的宗室子弟;更有一些在叛乱爆发前后态度暧昧、首鼠两端的中枢官员。
每日都有官员被革职查办,被投入廷尉大牢。咸阳城的官场上空,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人人自危。昔日车水马龙的某些府邸门前,如今已是门可罗雀,一片萧索。
李斯作为丞相府中负责协调此事的要员,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他需要审阅大量的案卷,核实证据,区分罪行轻重,为吕不韦和最终的裁决提供依据。他深知,这既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也是一个展现能力、进一步获取信任的机会。
他秉持着“依法办事、区别对待”的原则。对于证据确凿、罪行严重的核心党羽,他主张从严从快处置,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该处死的也绝不姑息。例如,那几个跟随嫪毐发动叛乱的主要头目,除了已被处决的,其余也陆续被判处极刑。
而对于那些罪行较轻,例如只是收受了一些财物,或者与嫪毐党羽有些寻常往来,并未直接参与谋逆的官员,李斯则建议根据情节,处以罚金、降职、或削爵等惩罚,给予其改过自新的机会,避免打击面过度扩大,引起朝堂整体动荡。
他在提交给吕不韦的处置意见中写道:“……乱局初定,当以稳定为要。严惩首恶,可儆效尤;胁从需问,则安众心。若株连过广,恐使朝臣惊惧,人人自危,反不利于新政推行。”
他的意见,既有法家的严苛,又不失儒家的权变,深得吕不韦的认可。
然而,在这场大清洗中,有一个人的处置,却显得格外敏感和棘手——太后赵姬。
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太后参与了嫪毐的谋逆,但她对嫪毐的宠信和纵容,是导致其势力坐大、最终酿成巨祸的重要原因。而且,其与嫪毐的私通丑闻,虽未公开宣扬,但在高层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严重损害了王室声誉和秦王嬴政的颜面。
如何对待太后,成为了检验新君权威和朝臣立场的一块试金石。
以郑国等部分吕不韦门下较为激进的官员,主张借此机会,追究太后失察之责,甚至建议将其迁出咸阳,远离权力中心。这背后,未尝没有借此削弱王室影响力、巩固相权的意图。
而嬴政的态度,则更加微妙。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但“孝道”二字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无法公然对母亲进行严厉的惩罚。然而,让他继续容忍母亲留在咸阳宫,干预朝政(哪怕只是潜在的),又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在这个问题上,吕不韦再次显露出了迟疑。他既想迎合秦王对太后的不满,又不想背负“逼迫君上、离间母子”的恶名,态度暧昧。
就在这僵持之际,李斯再次展现了他洞察上意、善于把握分寸的能力。他没有直接提出对太后的处置建议,而是在一次与吕不韦商议其他事宜后,看似无意地提起:
“相国,近日市井间,偶有议论,言及雍城风景宜人,地气养人,于静养身心,大有裨益……”
雍城,乃是秦国旧都,远离咸阳政治中心。
吕不韦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出了李斯的弦外之音。将太后迁往雍城旧宫!既让其离开了权力漩涡,全了秦王的脸面和“孝道”(可对外宣称是让太后去静养),又实际达到了让其不再干政的目的。这无疑是一个能让各方(至少表面上)都能接受的两全之策!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李斯一眼,点了点头,未置一词,但心中已然采纳。
数日后,秦王嬴政下诏,以“太后前因奸佞蒙蔽,受惊过度,需离京静养”为由,恭送太后赵姬移居雍城萯阳宫。没有问责,没有贬斥,只有看似关怀的“静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太后时代的彻底终结,她将被软禁在旧都,再也无法回到咸阳的权力中心。
太后的处置一定,朝堂清洗的最后一块障碍被清除。接下来的清算更加顺畅。大批官员落马,空出的职位被迅速填补,多是些较为年轻、背景相对干净、或在此次平乱中表现忠诚的官员。整个秦国的官僚体系,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换血和重塑。
牵连甚广的肃清行动,虽然手段酷烈,带来了一段时间的恐慌,但也确实沉重打击了腐败和依附权贵的风气,极大地强化了中央集权和法度威严,为秦王嬴政接下来推行更深层次的改革,扫清了障碍。
而李斯,在这场波澜云诡的清洗运动中,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和精准的判断,既严格执行了秦王的意志,又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过度株连,其政治手腕和平衡能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才华和机遇上位的谋士,而是真正成长为了一个能够驾驭复杂局面、参与核心决策的成熟政治家。
肃朝纲的行动,如同一次彻底的外科手术,割除了秦国肌体上的腐肉毒瘤。虽然过程痛苦,但手术之后,这个庞大的帝国,将以一种更加健康、更具活力的姿态,迎接它即将到来的、吞并八荒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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