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送药归来,心情沉郁,将面见韩非的情形,择其要点,委婉地向秦王嬴政做了禀报。他强调了韩非病体孱弱,心神郁结,但并未提及那句尖锐的“助秦灭韩乎”,只言韩非似乎因流言困扰,心绪不佳。
嬴政听罢,沉吟良久。他负手立于殿窗之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深邃难测。对于韩非,他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极度欣赏乃至痴迷于韩非的才华与学说,那套“法、术、势”结合的理论,如同为他量身打造,极大地满足了他强化君权、驾驭天下的野心。他真心希望这样的人才能够为自己所用,辅佐他成就千秋霸业。
另一方面,作为一位冷静乃至冷酷的政治家,他又无法容忍韩非身上那明显的“不稳定性”——对故国韩地的情感牵绊。这种牵绊,在平时或许是文人雅士的怀旧之情,但在秦国即将启动灭国大战的关键时刻,便成了致命的隐患。他不能身边留着一个可能心向敌国、关键时刻动摇甚至反噬的“智囊”。
“惜才啊……”嬴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韩非之才,百年罕遇。其论帝王之术,可谓深得寡人之心。若其能真心归秦,寡人必以国士待之,委以重任,使其才华尽展,与寡人共襄盛举!”
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惋惜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期待。他仍然希望韩非能够“想通”,能够割舍故国,彻底投向秦国。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如果韩非愿意臣服,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职位才能既发挥其才,又不至于威胁到李斯等现有重臣的地位?是负责律法修订?还是参赞机要,专门研究驾驭臣下之术?
李斯垂首站在下方,听着嬴政充满惋惜的言语,心中波澜起伏。他能感受到嬴政对韩非才华那份真实的、近乎贪婪的欣赏。这让他感到强烈的危机。一旦韩非真的“想通”了,低头了,以其惊世之才和这套直击嬴政内心的学说,其受重用的程度恐怕会瞬间超越自己!
但同时,李斯也更清楚地认识到,韩非“想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不是一种策略性的犹豫,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信念与情感。让他背弃韩国,无异于摧毁他立身的根基。
“大王爱才之心,天地可鉴。”李斯斟酌着词句,躬身道,“韩非师兄若能感念大王知遇之恩,幡然醒悟,自是社稷之福。然则……观其近日言行,郁结深沉,恐非旦夕可解。且韩国之事,关乎其出身根本,恐难轻易割舍。还需……从长计议。”
他这话,既认同了秦王的惜才,又隐晦地指出了韩非难以驯服的现实,提醒嬴政不要过于乐观。
嬴政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斯:“李斯,你与韩非同门,当知其所思所想。以你之见,寡人该如何做,方能使其真心归附?”
这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建议强硬手段,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排挤同门;建议怀柔安抚,若最终韩非仍不屈服,自己也要承担识人不明的责任。
李斯深吸一口气,避开了直接回答,转而说道:“大王,韩非之才,在于着书立说,阐明法理。其学说精华,尽在《孤愤》、《五蠹》等篇之中,大王已熟读于心,并深以为然。至于其人心向背……或许,时间方能检验真金。当前国事繁杂,尤其是东进方略,诸多细节亟待完善,大王或可暂将此事搁置,待其病体稍愈,观其后效,再行定夺不迟。”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迫在眉睫的“东进方略”(即灭韩等国的具体计划),暗示相比于一个态度不明的韩非,实实在在的统一大业更为重要。
嬴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何尝不知李斯话中的深意?只是对韩非才华的惋惜,让他一时难以决断。他踱步回到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也罢。”良久,嬴政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决断,“便依你之言。令太医好生为其诊治,一应用度,皆由少府支应。至于其他……容后再议。”
这“容后再议”,便是一种暂时的冷处理。既保留了将来招揽韩非的可能,也避免了在当前敏感时期因其而产生不必要的纷争。
李斯心中稍稍一松,知道暂时将韩非的问题压了下去。但他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韩非还在秦国,只要嬴政那份惜才之心未死,这个隐患就始终存在。
而他自己,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更加牢固地确立自己在秦王朝中不可或缺的地位。他不仅要做好廷尉的本职,更要在即将到来的灭国大业中,展现出超越韩非的、更为务实和关键的价值。
始皇惜才,欲重用韩非,但这份“惜”与“用”,在冷酷的政治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而李斯,则要确保自己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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