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那微弱却清晰如刻的托付之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李斯心中那强自筑起的、名为理智与权谋的堤坝。一直强忍的悲恸、巨大的压力、复杂的感激与那沉甸甸的责任感，在这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深深地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双曾经执掌生杀予夺、批阅万里江山奏章的手，此刻紧紧攥住了身前冰冷的衣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陛下…陛下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丝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这并非朝堂上程式化的悲声，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哀恸。为这位对他信任有加、却英年早逝的年轻君主，也为这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沉重使命。

泪水，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声滑落的清泪，而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肆意流淌，滴落在他身前的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泣不成声，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显得格外悲凉与无助。

他哭扶苏的仁厚与不幸，哭这造化弄人的残酷，哭自己穿越而来，自以为能逆天改命，最终却依旧要面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他内心，扶苏亦徒亦子）的悲剧。

在这极致的悲痛之中，他猛地以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向着那再次陷入昏迷、或许再也无法醒来的皇帝，立下了他此生最重的誓言：

“臣…李斯…跪受陛下之命！”

“陛下以江山社稷、幼主太子相托，信任如山，恩重似海！臣…李斯在此对天起誓，必竭尽残年，呕心沥血，辅佐幼主，稳定朝局，扫平奸佞，护佑我大秦江山永固！纵使肝脑涂地，身败名裂，亦绝不辜负陛下今日之托！”

“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人神共弃！”

这誓言，字字铿锵，带着泪水的咸涩与鲜血的铁锈味，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也刻入了这甘泉宫的历史之中。这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情感与责任双重冲击下的必然归宿。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为家族而活，更是为了完成扶苏这最后的遗愿而活。

跪地泣受命！这一跪，一泣，一受命，完成了帝国权力在法理与情感上的双重交接。李斯用他最失态、却也最真诚的方式，接过了这柄悬在头顶的、名为“托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深知，前路将是何等艰难，内有宗室权贵虎视眈眈，外有六国遗孽伺机而动，幼主孱弱，朝局莫测……但他已别无退路。

他再次重重地叩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抬起。仿佛要通过这冰冷的触感，来镇定自己那如同在油锅中煎熬的内心，也仿佛是在向那位即将龙驭上宾的君主，做最后的、无声的告别。泪水依旧在流，但那双埋在臂弯中的眼睛，在最初的崩溃之后，却逐渐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为了这个命，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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