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由的才干与声望日益提升,加之李斯“渐放权”的战略需要,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在朝堂之上尘埃落定——皇帝采纳了李斯以一种极为委婉、近乎不着痕迹的方式所呈的举荐,正式颁下诏书,擢升李由为“丞相长史”,明令其“入中枢为副手”,协助李斯处理丞相府日常政务。
诏书颁布之日,咸阳宫前殿庄严肃穆。谒者高声宣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玉阶丹墀之间。文武百官垂首恭听,神色各异。有人面露赞许,有人目光深沉,也有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李由稳步出列,伏拜谢恩,姿态沉稳,声音清朗,不见丝毫骄矜。这一场景,被史官细细记录在竹简之上。
“丞相长史”虽非秦朝官制中一个固定不变的正式官名,但在当时丞相府的实际权力架构下,此称谓被赋予了清晰而重要的内涵。它不仅特指地位仅次于丞相、专司辅佐丞相处理核心机要事务的高级属官,其权责与地位,大抵类似于后世的丞相司直或中书令,是名副其实的“丞相副贰”,更关键的是,此职衔的创设,本身就体现了皇帝对李斯父子的特殊倚重与对现实权力格局的承认。这一任命,看似是丞相府内部的一次人事调整,实则牵动朝局,意义非凡,标志着帝国最高行政权力核心开始出现结构性的微调。
对于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而言,此项任命蕴含着多重深远而精妙的考量。首要一点,李由自三川郡守任上政绩斐然,至京师任职后亦展现出过人能力,其政绩卓着,能力与资历朝野有目共睹,擢升其职,完全符合朝廷“选贤任能”的公开准则,程序正当,足以服众,无懈可击。其次,李斯年事渐高,鬓角已染霜色,处理繁剧政务时精力确有不逮之象,让正值盛年、干练有为的李由进入中枢,分担其父重担,既体现了皇帝对老臣的体恤关怀,彰显仁德,又能确保帝国行政中枢——丞相府——这部庞大机器持续高效运转,避免因丞相精力衰退而出现政务积压或决策迟缓,此乃关乎朝局稳定、帝国命脉的务实之举。再者,李斯近来的“渐放权”姿态,皇帝心知肚明,洞若观火,此番顺势采纳其举荐,既是对李斯主动姿态的一种积极回应与肯定,也是对其家族依然圣眷未衰的明确安抚,暗示皇权与相权之间虽需平衡,但目前仍维持着基本的信任与合作框架。最后,亦是更深层的帝王心术所在:将李由这样一位背景清晰(乃李斯之子,其利益与家族绑定,关系明确)、能力出众且相对年轻的官员,置于丞相府核心位置,如同在丞相府中枢嵌入了一枚既可靠又敏感的棋子,有助于皇帝更直接、更及时地了解和影响丞相府的运作细节,加强对最高行政权力的监督与渗透,这与其亲政以来始终致力于加强皇权、精细掌控朝臣动向的内在逻辑完全吻合,可谓一石多鸟。
对于深谙进退之道、老谋深算的李斯而言,这无疑是最符合其预期乃至略超预期的理想结果。他此前看似不经意、实则苦心孤诣地举荐自己的儿子,绝非出于单纯的舐犊私情,而是其深思熟虑、关乎家族前途与政治路线延续的“渐放权”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深知,权力交接必须平稳有序,否则极易引发动荡。他需要一个在能力、忠诚度和治国理念上都绝对可靠,且能与他心意相通、毫无保留之人,来平稳承接他逐步释放的权力,确保其毕生推行的以法家为基石的政策方略得以延续,避免人亡政息或朝令夕改引发帝国震荡。自幼深受其熏陶、言传身教,又在地方与中央多个关键岗位上历经磨练、证明了自己能力与操守的李由,正是这盘大棋中无可替代的不二人选。由李由担任副手,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权力过渡中的内部摩擦与外部不确定性,使李斯的“放权”步骤完全可控且平稳顺畅,同时也为李由未来在帝国权力格局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预先铺下了坚实而隐蔽的基石。
对于时年富盛、锐意进取的李由本人而言,这项突如其来的擢升,则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双刃剑,既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也意味着空前严峻的挑战与风险。踏入中枢,标志着他正式进入了帝国权力最核心、最隐秘的圈层,得以参与决策关乎天下安危、百姓福祉的最高机要事务,其施展平生所学与政治抱负的舞台豁然开朗,视野陡然提升。每日接触的是帝国最机密的文书,参与的是决定郡县命运的议政,这对任何一个有志之士都是极大的诱惑与激励。然而,权力核心亦是风暴之眼,聚光灯下的位置意味着他必将处于风口浪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来自御座上的深邃目光、同僚们或羡慕或嫉妒的审视、乃至潜在政敌虎视眈眈的严密监督。他必须时刻如履薄冰,言行格外小心谨慎:既要展现出卓越的才干,高效地协助父亲处理如山似海的繁剧政务,证明自己并非仅凭父荫,又不能锋芒过露,气势凌人,授人以“丞相府几成李家私邸”、“父子相继,权倾朝野”的口实和攻讦的把柄。他需要以高超的政治智慧、娴熟的为官技巧和坚定的意志,去精准平衡好身为人子的孝道、作为丞相属官的忠诚以及身为帝国重臣所肩负的天下责任这三重时而微妙、时而冲突的身份,其难度可想而知,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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