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寺的试种工作,在皇帝扶苏的密切关注下,有条不紊地展开。来自海东郡的那批用特制木匣盛放、以湿泥保润的珍贵稻种,被司农寺官员与老农们以近乎虔诚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播种在了咸阳附近、渭水之滨专门划出的百亩试验田中。这片田地土质经过精心勘选,且引水便利,又被细分为数十个小区,以便对照观察。司农寺不仅派出了最有经验、侍弄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农,还配备了数名精通农事、懂得观察记录的书吏,他们搭起简易的庐舍,日夜轮值,如同照料婴孩般呵护着这片希望之田,将稻种发芽、长叶、分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乃至每日气温、水温、日照时辰,都巨细靡遗地记录在厚厚的简牍之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这种新稻种的特性,开始逐渐清晰起来。而其表现出的优异性能,远远超出了司农寺上下最初的预期。尤其是那“耐寒”、“抗旱”和“产量高”三大特性,接踵而至,令人惊喜交加。
耐寒之韧,初露峥嵘。 其时正值秧苗青翠、娇嫩易损之际,一场不合时令的晚霜在春夜悄然降临。翌日清晨,田埂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寻常稻种遭遇此等霜冻,轻则叶片枯黄卷曲,生机大挫,重则根茎受冻,成片死苗,往年因此导致减产甚至绝收的情形并不罕见。司农寺的官员们心头一紧,急忙赶到田边。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对比田区内其他品种的秧苗已然显出萎顿之态,那片海东稻的秧苗,虽也叶尖沾染了些许霜痕,略显淡黄,但植株整体依旧挺立,根系牢牢抓着泥土。不过三五日工夫,随着阳光普照,它们便迅速恢复了勃勃生机,新叶抽出,绿意更胜从前,展现出一种寻常稻谷难以企及的坚韧。这一现象,立刻引起了司农寺卿的高度重视,他亲自勘察后,连夜起草奏章。这意味着,帝国的水稻种植疆域或许能向北、向那些以往因无霜期较短或春秋气温偏低而被视为植稻禁区的区域大胆推移,这无疑是开拓粮源、巩固边郡的福音。
抗旱之能,悄然显现。 进入夏季,天公不作美,试验田区域竟有近半月未降透雨,沟渠水位亦有所下降,正是考验稻谷耐力的关头。司农寺有意控制部分田区的灌溉,以模拟旱地情境。只见对比田里的本地良种稻子,在烈日的炙烤下,已渐渐叶片卷曲,梢头显出萎蔫的疲态。而那片海东稻,虽然叶面不如水肥充足时那般油亮青翠,略失几分光泽,却依然顽强地挺立着,未见明显的卷叶或枯黄迹象。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农蹲在田埂,小心拨开稻丛下的泥土,观察其根系,发现这海东稻的根须果然比寻常稻种更为密集、粗壮,向下扎得更深。“真是好根脚!”老农啧啧称奇,“这是能自个儿往土里深处找水喝的能耐啊!”此等特性,对于帝国广袤疆域内那些水利设施尚不完善、灌溉不便的丘陵山地或偏远郡县而言,意义非凡,足以大大减轻夏季偶发旱情对收成的威胁。
而最让人振奋不已的,则是其惊人的高产潜力。 待到抽穗扬花的季节,海东稻的表现更是引人瞩目。其抽出的稻穗,明显比旁边的对照品种更长、更壮实,穗粒排列得极为紧密,阳光下,初成的谷粒泛着健康的淡绿色光泽。秋风送爽,稻谷日渐成熟,田野里泛起金色的波浪。海东稻的稻穗因颗粒饱满而谦逊地低垂,沉甸甸的,远远望去便知非同一般。到了实测产量那日,司农寺的主要官员几乎悉数到场,气氛庄重而紧张。老农们手持特制的竹制测产工具,小心翼翼地选择不同点位,收割、脱粒、称重……计算的结果一次次被核实,最终,一个确凿的数字摆在了众人面前:在同样的田块、几乎相同的管理投入下,海东稻的亩产,竟然比司农寺精心选育的本地最优品种,高出了足足近三成!
“三成!”这个数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现场所有懂行的人心中掀起了巨浪。经过反复核对田亩、秤具,确认无误后,这份带着泥土芬芳和丰收喜悦的捷报,被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呈报给了皇帝扶苏和丞相府、治粟内史等相关部门。
“耐寒!抗旱!产量高!”这七个字,如同蕴含着无尽生命力的咒语,迅速突破了司农寺的围墙,在咸阳宫城内部及相关官署的小范围内悄然传开。所有深知农业乃立国之本、民生之基的官员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绝非仅仅是田畴之中多收了几斛谷粒,其背后深远的意义在于:在帝国现有的耕地上,可以产出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人口;意味着在面对霜冻、干旱等不测天灾时,朝廷和百姓都有了更强的抵御能力,仓廪得以更加充实;意味着帝国的赋税基础将更加稳固,国力可望再上一个台阶。这是一项足以改变国运的发现。
消息传到告老在家、但仍心系朝局的李斯这里时,他正披着一件半旧的棉袍,在自家院落那方小小的菜畦里,弯腰查看越冬葵菜的长势。前来探望的旧日属官、现任内史郡郡丞,难掩激动地将司农寺的试种结果,特别是那“耐寒抗旱产量高”七大字的评语,详细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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