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槐树叶隙,在书房的地面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生长的温热气息。李斯端坐于宽大的书案前,面前铺开着一张上好的素白信笺,他手中拈着一方上等的松烟墨块,在端溪石砚上缓缓地、一圈圈地研磨着,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种庄严的仪式。墨香渐渐弥漫开来,与窗外传来的隐约蝉鸣交织,而他的思绪,却已飞越了这乡间的宁静,投向了遥远的咸阳宫阙,投向了那场正于帝国权力中心激烈争辩、关乎未来百年人才选拔制度变革的“制科”之议。经过连日来的缜密观察与深沉思索,他心中对此重大国策,已有了清晰而坚定的评判——他要求自“盛赞此策妙”!
这赞誉,并非出于对旧日权倾朝野生涯的留恋,亦非简单的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而是基于他数十载宦海沉浮、执掌帝国枢机的丰富经验,以及对历史兴衰规律、人性趋利本质的深刻洞察。这声“妙”,是历经沧桑后的洞见,是超越个人得失的远虑。
首先,此策之“妙”,在于其确立了“相对公平,唯才是举”的核心原则,直击旧有选官制度的积弊。李斯回想起自己辅佐始皇帝横扫六合、创立不世之功时,虽也极力主张打破世卿世禄的垄断,大力推行客卿制度,不拘一格拔擢人才如尉缭、王翦等,但终究未能形成一套稳定、透明、可持续的制度体系。人才的选拔,很大程度上仍依赖于君主个人的雄才大略、明察秋毫,或权臣重臣的推荐保举,其中难免掺杂个人好恶、裙带关系、门户之见乃至偶然机遇。而这“制科”之议,试图以统一的经义策问为标准,通过公开的考试来衡定士子才学高下,如同当年他力主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一般,是用一种客观的、标准化的尺度来取代主观的、易生弊端的评判方式。尽管这“尺度”本身——考试的内容、形式、标准——未来必然需要不断完善,但其“制度化”、“标准化”的思路本身,无疑是对“人治”选才不确定性与随意性的极大超越。它能最大限度地压缩“任人唯亲”的空间,削弱豪门世族对仕途的垄断,使得无数散落民间、真正有学识、有抱负、有能力的寒门俊杰,如桓谨先生那般虽出身清贫却满腹经纶之士,得以凭借自身努力,冲破出身壁垒,脱颖而出,为国效力。此乃廓清吏治源头之良方。
其次,此策之“妙”,在于其蕴含的“激励向学,教化天下”的深远社会影响,其力远超严刑峻法。李斯深知,一项具有强大导向性的国家政策,其威力何其巨大!一旦“学而优则仕”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通过“不论门第,唯凭考试成绩”的制度化途径得以实现,必将如巨石投湖,在全社会激起巨大波澜。可以想见,无数中下层子弟,乃至更广泛的黎民百姓,只要稍有条件,必将倾尽全力供子弟读书,以期通过科举改变命运。这将极大地激发整个社会读书向学的热情,促使文化知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向下层传播,潜移默化中提升亿万国民的文化素养,强化他们对帝国主流价值观的认同,此乃“以文化人”、“以学固本”的千秋大业。想想看,届时帝国境内,将是何等“家家弦诵,户户诗书”的向上景象?这股由政策引导而产生的、自下而上的磅礴社会力量,对于凝聚人心、巩固统治、稳定秩序的作用,远比单纯依靠刑罚的威慑或空洞的道德说教,要更为根本、更为持久、也更为有效。
再者,此策之“妙”,更在于其“拓宽统治基础,巩固国本”的长远战略价值。帝国的长治久安,绝不能永远依赖于少数功勋贵族和世家大族的忠诚与能力。将选官的基础,从狭小的特权阶层扩大到整个社会的知识阶层,意味着统治集团能像活水般,不断从民间吸收最优秀的新鲜血液,获取更广泛的社会支持,同时也能通过这些来自民间的官员,更真切、更迅速地了解各地的民情民意、利弊得失。这不仅能极大地增强帝国官僚体系的活力、应变能力和执行力,更能有效防止因阶层固化而必然导致的社会板结、矛盾蓄积乃至最终的总爆发。这正如他昔日辅佐先帝修筑郑国渠等水利工程,不能只依赖几条主干渠,还需开凿无数纵横交错的支流、沟洫,方能将水源引至万顷良田,做到旱涝保收,根基永固。科举制,正是为帝国这棵参天大树开凿的无数条“人才之渠”。
“妙!确是安邦定国之良策!”李斯忍不住轻声赞叹,放下已被磨得浓稠乌亮的墨块,眼中闪烁着锐利而欣慰的光芒,仿佛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到了数十年、乃至百年之后帝国朝堂的景象——那将不再是几张固定的、依靠荫庇的世家面孔,而是汇聚了来自帝国四方、经历层层严格选拔的精英。他们或许出身寒微,或许来自边郡,或许学术观点各异,但都凭借自身的真才实学与不懈努力跻身于此,为帝国的繁荣稳定各展其才。那样的朝堂,无疑比他曾经身处其中、充斥着权力倾轧、党同伐异与门户之争的旧日格局,更具活力,更富效率,也更令人对帝国的未来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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