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园的家属楼里,时光仿佛带着治愈的魔力。黄亦玫住在自己从小到大的房间里,熟悉的书桌,贴满旧画稿的墙面,还有窗外那棵看着它从小苗长成繁茂的大树。这里没有后海小院的旖旎回忆,也没有关于苏哲的任何痕迹,只有渗入砖瓦的、令人安心的家的气息。
父亲黄剑知不再多言,只是时常默默地将削好的水果放在她手边,或是在饭后泡上一壶好茶,示意她一起品评。哥哥黄振华更是变着法子带她出去散心,看新上映的电影,吃她小时候最爱的炸酱面,用笨拙却真挚的兄妹情谊填补她内心的空洞。
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温暖包裹下,黄亦玫心口那道深刻的伤痕,虽然依旧存在,但剧烈的疼痛感正在慢慢消退。她不再整夜失眠,眼泪也流得越来越少。镜子里那个苍白的、眼神空洞的女孩,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眼底也重新凝聚起一点属于她自己的、倔强的光。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集,浏览招聘网站。当她在饭桌上平静地宣布“我决定去找工作,上班赚钱”时,母亲吴月江停下了夹菜的筷子。
吴月江是典型的学者母亲,理性且带有知识分子的清高,她一直认为女儿在艺术上颇有天赋,应该继续深造。“玫玫,妈妈觉得你还是考研比较好。学历高一点,未来的路更宽,也能在专业领域走得更远。将来留校做老师,轻松工作,将来结婚也能照顾家庭。”
若是从前,黄亦玫可能会犹豫,或者用撒娇的方式坚持。但此刻,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直直地看向母亲:“妈,我不考研了。我现在就想工作,就想赚钱。”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她顿了顿,像是要驱散脑海中某个不愉快的画面,声音略微低沉下去,却更加清晰:
“我要自己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多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饭桌上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吴月江愣住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剧烈的心疼。她想起了那个来自大洋彼岸的、用金钱来衡量一切的女人,想起了女儿在那段感情里所受的委屈。她瞬间明白了,女儿要赚的不仅仅是钱,更是那份被践踏过的尊严和绝对自主的选择权。
黄剑知教授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给女儿碗里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红烧肉。黄振华则在一旁用力点头:“我支持玫瑰!上班挺好,你想做什么,哥都帮你留意着。”
吴月江看着女儿那双曾经充满梦幻、如今却沉淀下现实力量的眼睛,终于不再坚持。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声音温柔了下来:“好,你想工作就去工作。累了,就回家。”
黄亦玫感受着家人无条件的支持,鼻尖微微发酸,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充满力量的暖意。她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告别了那个在爱情里卑微、需要依赖他人才能相见的自己。她选择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去构建一个坚实的经济基础,去拥有无论想去世界任何角落,都能毫不犹豫买下机票的自由和底气。这不仅仅是生存的需要,更是一场无声的宣言和自我的重塑。
午后的阳光,像一块融化了的、温吞的蜂蜜,缓慢地透过水木园老式宿舍楼那扇朝南的窗户,斜斜地泼洒进来。光柱里,无数微尘像金色的精灵,不知疲倦地、静谧地飞舞。黄亦玫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周身被这暖洋洋的光线包裹着,却感觉心底某个角落,依旧沁着化不开的凉意。
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一会儿了。目光空茫地落在房间一角那个闲置了许久的、印着某品牌logo的巨大硬纸箱上。那是之前买画材时送货上门的箱子,质量很好,坚固,方正,此刻空荡荡地张着口,像在等待被填满,也像一座等待被尘封的墓穴。
今天,她决定做一件事——一件她拖延了许久,自认为已经准备好了,但指尖依旧会微微发凉的事。她要收拾所有与苏哲有关的记忆物品,将它们彻底封存。
这个念头,并非突如其来。它像水底的暗礁,在她试图重新开始生活,投入工作的平静水面下,时时隐现,偶尔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刻,硌痛她的脚踝。或许是在地铁站看到某个高大挺拔的陌生背影时,或许是在深夜加班回家,闻到不知哪家厨房飘出的、类似后海小院里他们曾一起煮过的方便面香气时,又或许,仅仅是听到某个与他相似的口音,说出一两个模糊的词语时。
她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被仪式化地处理掉。不是愤怒地丢弃,也不是悲伤地缅怀,而是像一个博物馆管理员,将过期的展品小心归类,贴上标签,然后送入地下库房,不再对公众开放。她的心,就是那座需要整理、需要腾出空间迎接新展品的博物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然后站起身,走向衣柜顶层,那里放着几个收纳盒,以及一个她很少动用的小型行李箱。她知道,大部分“遗迹”都藏在那里。她将它们一一搬下来,放在地板上,放在那片蜂蜜色的阳光里,仿佛要让这些过往,在封存前,最后一次接受阳光的检视,或者,是晾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