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阿尔比恩的清晨,是被悠远浑厚的晨祷钟声唤醒的。阳光穿透彩色玻璃,在庄严肃穆的大教堂内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木、烛蜡和淡淡熏香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艾莉亚跪在冰凉的石砌祈祷长椅上,指尖紧紧攥着胸前银质的圣徽,垂着头,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那早已刻入骨髓的祷文。阳光照亮她一丝不苟束在修女帽中的金色发丝,和她过于苍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是“圣荆棘”修道院最年轻的见习修女,以惊人的虔诚和近乎严苛的自律着称。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近乎疯狂的虔诚之下,压着何等惊涛骇浪的恐惧——以及对自身血脉最深切的憎恶与绝望。
她是“魔女”的后裔。她的外祖母,据记载,于三十年前在城市的中央广场被处以火刑,罪名是使用邪恶的巫术蛊惑人心、散布瘟疫。那场大火不仅吞噬了一个生命,更将一个永恒的、耻辱与恐惧的烙印,灼烧在了这个家族的血脉之上。艾莉亚的母亲很早就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最终在郁郁寡欢与无尽惶恐中早逝。临终前,她紧紧抓着年幼艾莉亚的手,瞳孔里满是无法散去的惊惧:“藏好…永远…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力量…”
那“力量”,艾莉亚称之为“诅咒”。一种她无法完全控制、时灵时不灵的、对植物近乎本能的亲和力。她能感知到它们的情绪(如果那能称之为情绪的话),偶尔,在极度专注或情绪失控时,甚至能促使它们加速生长或凋零。这能力微乎其微,却足以让她日夜活在身份被揭穿的恐惧炼狱中。唯有投身于绝对排斥一切“异端”与“巫术”的圣光教会,用最严格的教条束缚自己,用最狂热的祈祷麻痹自己,她才能获得片刻虚幻的安宁。
然而,命运并未放过她。
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枯萎病席卷了圣都周边的农田。庄稼成片死去,土地变得焦黑贫瘠,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民间蔓延。教会派出的圣水洒淋、集体祷告收效甚微。很快,一种古老而恶毒的低语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这是“魔女”的诅咒再现!唯有找出潜藏的“魔女”,施以净化(火刑),才能平息天怒。
恐惧迅速发酵,指向任何言行稍显异常的女性。艾莉亚吓得魂不附体,将自己藏得更深,祈祷得更加勤勉,几乎不眠不休。
就在这时,修道院分配给她的任务,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照料修道院后方那片古老的药草园。那里种植着救治伤病弟兄和贫民的重要草药,如今也受到了枯萎病的威胁。
她无法拒绝。每日,她都必须踏入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园圃,看着那些熟悉的、曾经生机勃勃的药草——薄荷、鼠尾草、薰衣草——一片片地萎黄、发黑、化为枯槁。她感到一种切肤之痛,不仅因为它们的死亡,更因为一种无声的、来自土壤和植物本身的哀鸣与绝望,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知中,与她内心的恐惧共振,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跪在枯死的植株间,徒劳地洒着圣水,诵念祷文,泪水混合着汗水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然而,她的祈祷换不来丝毫奇迹。
绝望中,在一个无人注意的黄昏,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一株濒死的罗勒。指尖触碰到干枯叶片的一刹那,一种深切的悲伤与渴望生的意念涌入她的脑海。几乎是本能地,她体内那股被极力压抑的、微弱的“力量”自行流动起来,透过指尖,涓涓细流般注入那株植物。
奇迹发生了。
那株原本彻底枯黄的罗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死寂的黑色,茎干重新挺立,叶片舒展开来,焕发出饱满而湿润的翠绿光泽!甚至比生病前更加生机盎然!
艾莉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她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生怕这“魔鬼的行径”被人发现。
然而,眼前那株欣欣向荣的罗勒,在暮色中散发着柔和而充满生命力的微光,无声地驳斥着她根深蒂固的恐惧。它没有带来任何邪恶与不适,只有纯粹的、治愈的生机。
接下来的几天,她在极度的矛盾与挣扎中度过。一边是深入骨髓的对“魔女”身份的恐惧,另一边是眼睁睁看着更多草药走向死亡带来的无力感与……一丝被唤醒的责任感。她偷偷地、极其小心地,选择夜深人静时,对几株最为珍贵的、即将彻底死亡的草药施展了那“诅咒”之力。
每一次,奇迹都悄然发生。每一次,她都吓得浑身冷汗,却又被那蓬勃的生命力所震撼。
秘密终究未能守住。一夜,她被一位起夜的老修女撞见。尽管她极力掩饰,但对方清晰地看到了她手下枯草复生的骇人一幕。
老修女没有声张,只是用极度恐惧和厌恶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如同躲避瘟疫般匆匆逃离。
第二天,审判所的教士们出现在了修道院门口。铁证如山,艾莉亚的“魔女”身份暴露无遗。她被粗暴地从祈祷堂拖走,镣铐加身,投入阴冷的地牢。院长嬷嬷痛心疾首的目光,同伴们惊恐的疏远,都如同冰锥刺穿她的心脏。她最深的噩梦,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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