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苏念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沁园”门口,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很快被燥热的风吹干,留下黏腻的感觉。这是一栋位于老城区角落的独栋小楼,白墙黛瓦,墙面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木制招牌上“沁园”两个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玻璃幕墙冰冷反光的都市写字楼,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是来接手的。这间名为“沁园”的小小茶铺,是她外婆留下的遗产。母亲在电话里语气疲惫:“念念,我这边实在走不开,你帮妈妈去处理一下。东西该扔的扔,房子……看看能不能尽快租出去或者卖掉。” 母亲是成功的职业女性,对这座散发着“过时”气息的老房子和这门“不赚钱”的小生意,并无多少留恋。
苏念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干花、草药和旧木头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却带着一种厚重的、与时代脱节的陈旧感。店内光线昏暗,摆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几张原木小桌,几把藤编椅子,靠墙是一排深色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各种晒干的果片、花瓣和草叶,贴着泛黄的手写标签:洛神花、山楂干、柠檬片、迷迭香、薄荷……角落里的老式冰箱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一切都停留在外婆去世那年的样子。苏念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整理。她打算用最快速度清空这里,然后联系中介。她打开一个罐子,捏起一片干瘪的柠檬,指甲划过表皮,一股清冽的酸香骤然迸发,刺激着她的鼻腔,让她恍惚了一瞬。这味道,有点熟悉。她依稀记起,童年某个暑假,似乎在这栋小楼里度过,外婆总是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颜色漂亮、酸酸甜甜的水,说是能解暑……
她甩甩头,驱散这模糊的记忆,继续手上的动作。清理到柜台后面时,她发现了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是外婆工整又略显稚拙的字迹,记录着各种花果茶的配方。不是简单的原料列表,而是像日记一样:
“七月十五,晴。阿慧带来她家新晒的洛神花,颜色特别红。试了配柠檬和少量冰糖,酸甜适口,小凡(苏念的小名)喝了一大杯,说像果汁。这孩子,怕苦。”
“九月三,微雨。王奶奶咳嗽,用梨干、枇杷叶加一点罗汉果熬了茶,送去。她说晚上睡得好多了。心里高兴。”
“十一月末,天冷了。老李头心情不好,给他泡了玫瑰茄加橙皮,说喝了心里暖。茶能暖身,也能暖心吧。”
一页页翻下去,苏念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些文字,不像配方,更像是一个老人用食材书写的生活点滴和人情往来。每一款茶后面,似乎都连着一个邻居、一段故事、一份关心。她仿佛能看到外婆戴着老花镜,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称量着每一片花瓣、每一颗果干,心里想着的是某个人的喜好和需要。
这和她习惯的世界完全不同。她的工作是数据分析和项目策划,追求的是效率、KPI和利润最大化。一杯茶,就是一杯茶,是商品,是流水线上的一个环节。而在这里,一杯茶,似乎是纽带,是慰藉,是外婆与整个社区悄悄连接的方式。
她正出神,店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位满头银发、提着菜篮的老奶奶探进头来,看到苏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是……小念吧?都长这么大了。我是隔壁卖杂货的张奶奶。你外婆以前总给我配安神茶……唉,她走了,我这睡眠又不太好了。” 老奶奶的语气里带着自然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苏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鬼使神差地,她指了指那个笔记本:“张奶奶,您看看,外婆以前给您用的是哪个方子?”
老奶奶凑过来,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指着一行字:“对,就是这个,酸枣仁、百合、一点点桂圆干。”
苏念按照笔记本上的记载,笨拙地找出相应的罐子,称重,混合,用热水冲泡。当那杯浅琥珀色的茶汤递到张奶奶手中时,老人连声道谢,捧着杯子,满足地呷了一口,眯起了眼:“嗯,是这个味儿……你外婆的手艺,你接着了。”
看着张奶奶舒缓的眉头,苏念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又陆续有老街坊过来。有的是好奇新房主,有的是习惯性地想来坐坐,听说外婆的外孙女在,都过来看看。他们自然而然地提起外婆,提起某款茶,提起过去的琐事。苏念从一开始的应付,渐渐变成了倾听。她按照笔记本上的记录,尝试着为失眠的阿姨泡一杯安神茶,为胃口不好的大爷调一杯开胃的山楂乌梅茶。
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过程。看着干枯的花果在热水中慢慢舒展,还原出鲜艳的色彩,释放出复合的香气,最终变成一杯有温度、有颜色的茶水,递到需要的人手中,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放松或愉悦的表情,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悄取代了最初的烦躁和功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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