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前夜的伦敦,空气冷得像是要凝结成霜。海德公园冬季嘉年华的喧嚣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旋转木马的管风琴声、过山车的尖叫声、热红酒和烤杏仁的甜腻香气,像一层暖黄色的光晕,浮在泰晤士河畔的寒雾之上。然而,这一切都与艾米莉无关。
她独自一人坐在“北极星”动物收容所最里面的那间隔离检疫室里。灯光是冰冷的白色,照在光秃秃的水泥墙和不锈钢笼子上,反射出坚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动物饲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气味。艾米莉穿着厚厚的棉服,还是觉得有寒气从脚底往上钻。她面前是一个特制的、稍大一些的运输笼,笼子里,蜷缩着一团灰褐色的、微微颤抖的影子。
那不是狗,也不是常见的猫。它看起来……很糟糕。体型像一只半大的拉布拉多犬,但四肢更加细长,覆盖着粗糙、打结的毛发,有些地方还秃了几块,露出粉红色的皮肤。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头部——本该是鹿角的位置光秃秃的,只有两个小小的、还未完全愈合的丑陋伤疤;耳朵缺了一角,左眼浑浊不清,似乎已经失明;一条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旧伤未愈。它瘦得厉害,肋骨根根分明,此刻正将脑袋深深埋在前爪之间,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的、压抑着的呜咽声,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封闭。
这是一头麋鹿的幼崽。几天前,它被人在苏格兰边境一处私人狩猎场附近的公路边发现,当时它正试图从一堆被遗弃的狩猎垃圾(主要是空酒瓶和破损的陷阱零件)里寻找食物,虚弱得几乎站不稳。没人知道它的母亲去了哪里,或许已成了某次“贵族狩猎”的战利品。被发现时,它的状况比现在更糟,严重营养不良,脱水,身上还有多处疑似被车辆撞击或人为虐待的伤痕。
“北极星”主要收容猫狗,对于这样的大型野生动物,既缺乏经验,也缺乏长期安置的资源。负责人已经联系了几家野生动物保护机构,但圣诞假期临近,回应寥寥。这头小麋鹿,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大多数志愿者对它敬而远之,它看起来太怪异,太难以接近,而且身上带着一种属于荒野的、令人不安的野性。
只有艾米莉主动接下了照顾它的任务。她不是专业的兽医,只是个普通的兼职志愿者,平时主要负责给猫狗喂食和打扫。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被这头沉默而伤痕累累的小兽吸引。或许是因为它那双唯一完好的、琥珀色的右眼里,盛满了太多的痛苦和警惕,却依然保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尚未完全熄灭的光。那眼神,让她想起了被遗弃在收容所门口、那些同样惊恐不安的流浪猫狗,只是更加深邃,更加……孤独。
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布丁”。这名字与它凶猛的外表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柔软,是艾米莉心里一点渺茫的期望——期望它有一天能变得温顺、健康,像一块甜蜜的布丁。
但“布丁”显然不领情。艾米莉每次试图靠近笼子,它都会剧烈地颤抖,喉咙里的呜咽声变大,甚至会用尚还完好的前蹄虚弱地刨着笼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喂食是最困难的事。它拒绝从她手中直接取食,只有当艾米莉将切好的苹果块、特制的草料饼和水盆放好,退到很远的地方,它才会极其警惕地、一点点挪过来,迅速叼起食物,再缩回角落,背对着她狼吞虎咽。
艾米莉试过很多方法。她模仿资深驯兽员教的,用平静、缓慢的语气对它说话,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把自己穿旧了的、带有她气味的毛衣放在笼子附近,希望它能慢慢熟悉;她甚至在笼外不远处,安静地读一本关于野生动物的书,试图用这种无威胁的陪伴,消解它的恐惧。进展微乎其微。“布丁”依旧像个惊弓之鸟,任何细微的声响,收容所里其他动物的吠叫,甚至艾米莉呼吸频率的改变,都可能让它瞬间紧绷起来。
挫折感和无力感时常淹没艾米莉。有时她会想,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这头来自荒野的兽,骨子里刻着对人类的恐惧和仇恨,真的能被驯化吗?也许最好的结局,就是等专业机构来接走它,放归自然——如果它还能活下去的话。
转折发生在圣诞前夜。收容所里大部分志愿者都回家过节了,只剩下艾米莉和一位值班的老管理员。夜晚格外寂静,窗外飘起了细雪。艾米莉决定再去看“布丁”一次。
隔离室里比平时更冷。她打开灯,看到“布丁”依旧蜷缩在角落,但这次,它的身体颤抖得异常厉害,呼吸急促,那只完好的右眼半闭着,眼神涣散。艾米莉心里一紧,凑近观察(隔着笼子),发现它的鼻头干燥发热,伤口周围的皮肤也有些红肿——它发烧了。
老管理员被叫来,看了看,摇摇头:“可能是伤口感染,加上应激反应。兽医明天才能来,今晚只能靠它自己扛了。”他留下一些备用的退烧药和消炎药膏,嘱咐艾米莉可以试试混在水里或食物里,但能不能喂进去,就看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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