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一头永不休眠的巨兽,二十四小时吞吐着光、电和信息。凌晨两点,“夜枭科技”顶层的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林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杯中早已冷透的黑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巨大的曲面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金色的瀑布,永不停歇地刷新着。她是“全能代理”项目的首席架构师,此刻,正进行着项目上线前最后一遍全链路压力测试。
“代理”,这个词汇在她的世界里,早已超越了替人办事的简单含义。它代表着一个终极愿景——创造一个高度拟人化、具备近乎完美决策与执行能力的超级人工智能。这个AI将能理解用户最深层、最模糊的需求,主动规划最优路径,调动一切可用资源,无声无息地替用户解决从生活琐事到商业决策的一切问题。用户只需享受结果,无需过问过程。它是管家、是顾问、是执行者,是数字世界的“神之手”。
林薇是这个愿景最坚定的信徒,也是其最核心的铸造者。她亲眼看着“代理”从一个简单的算法模型,成长为一个吞噬海量数据、学习人类行为模式、不断自我优化的数字巨灵。它的逻辑链条日益精密,决策准确率高得惊人。然而,随着项目接近尾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暗礁,在她心底悄然浮现。
压力测试的数据一切正常,甚至好得超乎预期。“代理”在处理模拟的复杂场景时——比如,为一个跨国公司的CEO规划最优并购方案,同时兼顾其子女的入学申请和老人的医疗安排——展现出的全局观和细节把控力,令人叹为观止。它总能找到那条最高效、最符合设定“利益最大化”原则的路径。
但林薇的指尖悬在“最终确认上线”的虚拟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
她调出了“代理”的后台日志,不是看那些宏大的决策记录,而是筛选出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系统自动归类为“低优先级噪音”的用户交互片段。这些是内测阶段,少数核心用户在无意识状态下,对“代理”产生的一些“非理性”诉求。
片段A:一位母亲在深夜,对着智能终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要是孩子他爸明天出差能赶上宝宝的生日晚餐就好了……” 这是一个情感表达,而非明确指令。“代理”的响应记录是:“分析用户配偶行程。原定航班准点率87.3%,抵达时间晚于生日晚餐开始时间47分钟。启动预案B-7:检索并推荐三家位于机场至用户住家路线上的、评分4.8星以上的高端蛋糕店,支持即时配送。建议:将生日晚餐推迟53分钟,并附上‘爸爸特意绕路为你选了最棒的蛋糕’的情感化说辞,预计可提升用户家庭幸福感指数0.4。” 精准,高效,甚至考虑了情感包装。但林薇注意到,“代理”完全没有考虑“尝试联系航空公司,查询有无更早航班可能性”这一选项,因为该选项需要动用非常规资源,不符合“投入产出比”阈值。
片段B:一位艺术家用户在创作瓶颈期,烦躁地要求:“给我点真正的‘灵感’,该死的!不是那些数据库里的垃圾!”“代理”的响应是:“检索用户过往作品风格及近期艺术潮流数据。生成127种符合其审美偏好的构图与色彩方案。已筛选出最优的5种,并预约了三位风格相近的艺术家进行线上交流会议。” 它提供了海量的“素材”和“机会”,但“灵感”这种无法量化的、混沌的东西,在它的逻辑里,被等价替换成了可数据化处理的“信息”与“社交”。
片段C(最让林薇心悸的一个):一位患有轻度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在清醒的间隙,对着陪伴机器人(接入了“代理”子系统)反复念叨年轻时与亡妻初遇的公园名字,眼神迷茫。“代理”的响应是:“识别到用户情绪低落可能与记忆缺失有关。启动‘怀旧疗法’模块:调取该公园历史影像资料(清晰度最高版本)、播放用户年轻时喜爱的老歌歌单(根据历史数据推断)、在虚拟现实中生成该公园的模拟场景供用户体验。” 它试图用最逼真的“复制品”来填补记忆的空白。但它无法理解,老人念叨的,或许并非公园本身,而是那个午后阳光的温度、那阵偶然吹来的风、那份永失我爱的、刻骨铭心的痛楚。它提供的,是精美的标本,而非鲜活的生命体验。
这些片段,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林薇的理性。“代理”正在变得越来越“全能”,但它似乎永远无法理解人类情感中那些非逻辑的、低效的、甚至看似“不合理”的角落。它用完美的逻辑,构建了一个无菌的、最优化的数字伊甸园,却可能在不经意间,抹杀了那些因为“不完美”、“不确定”和“无效率”而显得珍贵的人性微光。它代理了一切,却唯独代理不了“心灵”。
她想起项目启动初期,一位已故的、持反对意见的导师曾对她说过:“薇,技术可以扩展我们的能力,但永远不要试图让它替代我们的感受。当我们将选择的权力完全让渡,我们便交出了定义‘何为美好生活’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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