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覆盖着“静思堂”高耸的穹顶。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建筑内部几盏长明灯投下的、微弱而摇曳的昏黄光晕,勉强勾勒出巨大石柱的轮廓和墙壁上模糊的宗教壁画。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冷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没药与蜂蜡混合的沉静气味,冰冷而肃穆。
艾莉西亚跪在冰冷的黑白相间大理石地板上,双手紧握着一枚银质圣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身上厚重的黑色修女袍,像一层无法挣脱的阴影,包裹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她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嘴唇干裂,膝盖早已失去知觉,但比身体更痛苦的,是灵魂深处永无止境的煎熬。
她是“静思堂”最后一位守夜人,也是唯一一个知晓此地真正秘密的人。这座宏伟的修道院,并非表面上的信仰圣地,而是一座修建于千年之前、用于永久囚禁和“安抚”世上最危险、最不可饶恕之存在的“活体墓穴”。那些被记载为“圣徒长眠”的地下墓室深处,封印着的,是曾经掀起灭国战争、散播致命瘟疫、或试图窃取神权的古老邪魔、堕落半神与疯狂先知。他们无法被常规力量杀死,只能由初代教宗以生命为代价,结合上古秘仪,将他们强制拖入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永恒沉眠——“永寐”。而“静思堂”的存在,便是以一代代守夜人的灵魂为薪柴,维持着这庞大封印阵的运转,确保这些恐怖的存在永远不会醒来。
艾莉西亚,便是这一代的“薪柴”。她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生命便与这座建筑、与地下那些恐怖的“住客”紧密相连。她的职责,是日复一日地祈祷、巡行,用自身纯净的灵魂之力,加固着日渐衰弱的古老封印。这被视为无上的荣耀,也是无法挣脱的诅咒。
然而,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撼动了修道院的地基。虽然建筑主体无恙,但艾莉西亚在例行的深层灵性巡视中,惊恐地发现,最深处的几处核心封印,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开始听到一些低语——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充满了无尽恶意与诱惑的嘶吼与呢喃。那是被囚禁者的意识,正试图透过裂缝,侵蚀她的心智!
她加倍地祈祷,耗尽心力去修补,但裂缝依旧在缓慢扩大。低语变得越来越清晰,内容也越来越恶毒。它们嘲笑她的信仰,揭露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怀疑,许诺给她自由与力量,甚至……呈现出一幅幅逼真的幻象,描绘她放弃职责后,世界在邪魔苏醒的狂欢中燃烧的惨状,并将这一切归咎于她的“无能”!巨大的负罪感、对失败的恐惧以及对低语描绘场景的绝望,像三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祈祷时精神难以集中。她感觉自己正站在崩溃的边缘,守护者的职责,变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今夜,低语的攻势达到了顶峰。不再是碎片化的诱惑或恐吓,而是一个极其连贯、充满逻辑的“叙事”。那个自称“悲恸之主”的存在,用充满磁性与怜悯的声线,向她娓娓道来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它并非邪魔,而是一位因窥见世界终极真理而被神明忌惮、遭到陷害封印的先知。所谓的“永寐”,并非守护,而是一场持续千年的、不公正的酷刑。它声称,封印的维系,消耗的不仅是守夜人的灵魂,更在无声地汲取着整个教区信徒的生命力与希望,所谓的“圣地”,实则是一座建立在无数无辜者痛苦之上的祭坛!
“看看你周围,”低语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带着令人心碎的悲伤,“那些来此祈祷的信徒,他们的苦难真的得到缓解了吗?还是说,他们的绝望,正是滋养这虚伪封印的食粮?艾莉西亚,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谎言,还是一个以正义为名的巨大罪恶?”
艾莉西亚浑身冰冷,想要大声祈祷以驱散这邪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低语中的“证据”——一些她过去曾隐约感到疑惑却从未深究的细节,比如某些虔诚信徒莫名早衰的现象,比如教会高层对“静思堂”真相的严格保密——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与“悲恸之主”的指控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
动摇。前所未有的动摇,像瘟疫一样在她心中蔓延。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坚持的意义何在?她耗尽生命去维护的,难道真是一个吞噬生命的邪恶囚笼?而地下的存在,反而是被冤枉的殉道者?
“赦免我吧,艾莉西亚。”低语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恳求,仿佛承受了千年的委屈,“也赦免你自己。结束这场无意义的痛苦。解开封印,还我自由,也还这个世界真相。这,才是真正的……‘赦罪’。”
“赦罪”……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艾莉西亚的心上。赦免邪魔的罪?还是赦免自己参与这场“不义”的罪?她感到自己的信仰壁垒正在崩塌,意志的堤坝出现了裂痕。一种深沉的、渴望解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也许,放手,让一切结束,才是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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