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且末城从一夜的惊悸与肃杀中渐渐苏醒。
空气中血腥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戈壁清晨特有的干爽与寒意,以及远处飘来的、稀薄的炊烟气息。
虞战推开王宫寝殿的门,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一夜好眠让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焕发。
他刚迈出门槛,目光便是一顿。
门廊下,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如同钉在地上一般,正是新晋旅帅骨力。
“骨力?”
虞战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
骨力闻言,这才“咔”地一声,以一个标准的军人姿态转身,右拳重重捶在胸口,低头道:
“回大都督!守卫大都督安全,是属下的本分。”
他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赤诚与炽热,
“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属下对大都督提拔之恩的感激,和属下的忠心!”
他的话说得有些笨拙,但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却做不得假。
对于一个昨日还是奴隶、今朝便因军功跃升为统领百人的旅帅的年轻人来说。
这种“知遇之恩”和“改变命运”的激荡,足以让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彻夜不眠地守在门外。
虞战看了看他眼底那些许血丝,又看了看他肩头未干的露水,心中明了,
“看来是真站了一夜…”
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
“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忠心不是靠站一夜岗来表示的,是靠战场上的勇猛和平时的尽职。”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不累!”
骨力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大都督这是要去哪?属下陪您一起!”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虞战,仿佛生怕对方拒绝。
虞战看着他那副执拗又充满干劲的样子,不由失笑,
“罢了,这股劲头倒是难得。”
他点点头:
“我就四处随便逛逛,看看城中情形。”
“既然这样,你就跟着吧。”
“是!”
骨力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大步上前,落后虞战半个身位,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一副尽职尽责的亲卫模样。
虞战信步走在王宫通往城头的石板路上,心中却不由得感慨:
“还是奴隶出身的体力和韧性好啊!”
经历了沙漠长途跋涉、一夜激战、又站了整整一宿,这骨力看上去竟然只是略显疲态,精神头依旧十足。
这种在最严酷环境下磨砺出来的生命力,正是他这支军队最需要的底层素质。
两人先是登上了且末城的东门城楼。
城头上,西海军的哨兵们看到虞战,纷纷挺胸行礼。
虞战摆手示意他们各司其职,自己则扶着冰凉的垛口,极目远眺。
晨光中,且末绿洲像一块镶嵌在无边黄沙中的翡翠,河水如银带般蜿蜒。
更远处,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阿史那弥吉那两万大军可能回援的方向。
城下,民夫正在士兵的监督下清理战场,拖走尸体,填平血污。
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
“徐世绩他们,差不多该到了吧…”
虞战心中暗忖。
留给他整合城防、安抚民心、准备迎敌的时间并不多。
巡视完城防,虞战没有立刻返回王宫,而是信步走下城墙,打算在城中主要街道走走,亲自感受一下这座新得城池的脉搏。
且末城因玉石贸易而兴,街道比鄯善更为规整,两旁店铺林立,虽然此刻大多关门闭户,但从那些精致的招牌和摆放的货物(主要是玉石原料、半成品和各色胡商带来的奇特货品)来看,平日必定十分繁华。
走着走着,经过一条偏僻些的巷子口时,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腥臊、腐败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臭味,猛地钻进了虞战的鼻子。
这味道如此突兀和强烈,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脚步也为之一顿。
“嗯?”
他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嫌弃地道:
“这什么味?这么难闻!”
这味道,比战场的血腥味更加复杂和令人不适。
身旁的骨力也嗅了嗅,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出身草原,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回大都督,是硝制羊皮的味道。”
他指了指巷子深处,那里有几间看起来低矮简陋的棚屋,
“应该是城里的皮匠作坊。”
“他们用硝石、盐和其他东西处理生皮子,去毛防腐,味道是很冲。”
说着,骨力脸上闪过一丝厉色,手按在刀柄上:
“大都督觉得难闻,属下这就去叫他们停了!不准他们再做!”
在他简单的思维里,既然这气味冒犯了尊贵的大都督,那就应该立刻禁止。
“胡闹。”
虞战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
“难闻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简陋的棚屋,似乎能穿透棚壁,看到里面辛勤劳作的皮匠和他们的家人。
“这是人家的生计,靠这个吃饭、养家糊口的。”
“我们刚进城,人心未定,就因为我觉得味道难闻,就断了别人的生计?”
他转过身,继续沿着主街往前走,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
“那不是安抚民心,那是在制造恐慌和仇恨。”
“冠军侯的旗帜下,要的是能活人、能让人过上好日子的规矩,不是凭喜恶随意夺人饭碗的暴政。”
骨力听得有些怔忡,他的世界观里,主人的喜恶就是天条,从未想过还有这层道理。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握刀的手,但心中对眼前这位年轻大都督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不仅是因为其武勇和赏罚分明,更因为这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感觉很“大”、很“对”的胸襟和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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