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月不分昼夜的奋战,那本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战时应急医疗手册》初稿,终于完成了。
稿纸摞起来有半尺高,上面画满了修改的痕迹,边角都起了毛边,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高枫抱着它,像是抱着自己的亲儿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按照流程,手册需要提交给由师部各部门组成的领导小组进行最终审核,通过后才能交付印刷厂。
会议在师部的小礼堂召开。王师长坐在主位上,旁边是政委,下面则是后勤部、作训科、政治部等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
周牧远、许念和高枫坐在长桌的一侧,像是在接受一场联合会审。
高枫清了清嗓子,作为主要撰稿人,他先从编写思路、章节构成、科学依据等方面,做了一个详尽的汇报。他讲得口干舌燥,下面的领导们却反应平平,不时有人低头喝茶,或者翻看手里的稿子。
汇报结束,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终于,政治部的一位副主任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了口:“手册的内容,我看了一下,很实用,也很通俗易懂。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他拿起稿子,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关于在没有消毒条件下的伤口处理,提到了使用锅底灰和干净的黄土。从效果上说,我相信许念同志的专业判断。但是,从宣传角度看,我们一支现代化的军队,在我们的官方医疗手册里,公开教授战士们用泥土来治伤,这要是传出去,会不会让兄弟单位,甚至外军,觉得我们的后勤保障能力有问题?这会不会影响我军的形象?”
他话音刚落,后勤部的钱副处长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政治影响不得不考虑。而且,这本手册的插图,周营长刻得是很好,但数量太多了,足足有上百幅。要制成印刷版,成本可不低啊。现在师里的经费也紧张,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我看,是不是可以再精简一下?有些不是那么必要的插图,能省就省嘛。”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瞬间把话题从“如何救命”转移到了“面子”和“成本”上。
高枫急了,站起来就要辩解:“主任,处长,这些方法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这不是……”
“小高,坐下。”政委温和地打断了他,“我们知道编写组的同志们很辛苦,考虑问题也很周全。但政治影响和成本控制,也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因素。凡事要从大局出发嘛。”
许念的拳头在桌下悄悄握紧。她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些坐在安稳后方办公室里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前线战士在生死一线上,对哪怕一丝生机的渴望。在他们眼里,一个战士的命,或许还不如单位的面子和一笔经费来得重要。
她刚想开口,却被周牧远用眼神制止了。
周牧远一直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所有人都发表完意见,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后,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提意见的领导,而是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去年秋天,三团二营在边境线上巡逻,遭遇了一股小规模的武装偷袭。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伤了三个兵。其中一个,叫赵小虎,刚满十八岁,大腿被一颗流弹擦伤,伤口不大。”
他的叙述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着他的故事。
“卫生员按照操典,用急救包里的纱布给他包扎了。但那天下着雨,山路泥泞,等他们回到驻地,已经是第二天。赵小虎的伤口感染了,高烧不退。我们用飞机把他送到师医院,用了最好的抗生素,但没用,是破伤风。一周后,人没了。”
周牧远的声音顿了一下,整个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父母从河南老家赶来,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抱着儿子的骨灰盒,没哭没闹,就问了我一句话。他们说,‘首长,俺娃的伤,不是不重吗?咋说没就没了呢?’”
周牧远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那位政治部副主任的脸上,那眼神,冷得像块冰。
“我没法回答他们。”
他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手册,举了起来。
“如果当时,那个卫生员看过这本手册,他就会知道,在这种环境下,用火烤过的匕首扩大伤口,再用烧成灰的干草填塞进去,比用一块看起来干净的纱布要管用得多。他就能活下来。”
“现在,我想问问主任。”周牧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千钧之力,“一条年轻士兵的命,跟所谓的‘军队形象’,哪个更重要?”
他又转向钱副处长:“我想问问处长,你觉得,印这些插图的成本,跟赵小虎那条命比,哪个更高?”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政治部副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钱副处长更是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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