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着涌了出来。王振山摘下口罩,那张平日里威严十足的脸上,汗水混杂着疲惫,眼神里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他的手背,也冲击着他那颗备受震撼的心。
他输了。
从医三十年,大小战役的火线救护,和平时期的疑难杂症,他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他是师医院外科的一把刀,是所有年轻医生仰望的高山。可就在刚才,在那间小小的手术室里,在那片被鲜血模糊的视野中,他这座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用一把血管钳,轻轻地撼动了根基。
“脾动脉主干钳夹法……”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这个只在最前沿的医学文献里才见过的名词。他看过理论,但他从来没敢在实际操作中尝试过。那地方挨着胰腺,周围血管神经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可那个叫许念的姑娘,就那么做了。没有一丝犹豫,精准得像教科书里的插图。
丁一鸣跟了出来,他没有去看王振山,而是走到许念身边。许念刚刚脱下手术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续高强度的精神集中,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好样的,许念同志!”丁一鸣的声音里压抑不住兴奋,“你今天,不光是救了一条命,也是给我们所有外科医生,上了一堂课!一堂价值连城的课!”
他这话声音不小,周围还没散去的护士和医生都听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许念,那里面有震惊、有钦佩,还有一丝丝敬畏。那个之前负责清创的年轻医生,小伙子名叫李胜利,此刻看着许念的眼神,简直像在看神仙。
许念只是摇了摇头,身体有些发软,她扶着墙壁才站稳。“病人还没脱离危险期,术后感染和并发症的防治才是关键。”
“你放心,后续的治疗,我会亲自盯着。”丁一鸣拍着胸脯保证,然后他转向还在洗手的王振山,话里有话地喊了一嗓子:“老王,听见没?许念同志已经把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了,剩下的要是再出问题,你这个外科主任,可就得写检查了啊!”
王振山洗手的动作一顿,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用力地擦着手,一个字也没说。他抓起桌上的病历本,转身又进了病房,开始亲自书写术后医嘱。他没有反驳丁一鸣,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手术室外的风波,许念不想再参与。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
“走,我带你去宿舍。”丁一鸣看出了她的疲惫,“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单间!咱们师医院专家级别的待遇!”
丁一鸣的办公室秘书领着许念,穿过走廊,来到宿舍楼的二楼。给她安排的是一个朝南的单间,大概十来个平方,里面有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带锁的柜子。虽然简陋,但窗明几净,而且是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
这比她在连队卫生所里那个用帘子隔出来的小角落,要好上太多了。
“许同志,您先休息。被褥和生活用品,我待会儿给您送过来。食堂在那边,您饿了就过去。”秘书客气地交代完,便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许念一个人。
她把身上那个小小的行李卷扔在床上,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床板很硬,但她却觉得无比踏实。刚才手术台上的一切,在脑海里飞速回放。王振山的轻蔑,丁一鸣的维护,同事们的眼神,还有那个年轻战士垂危的生命体征……一切都像一场紧张的电影。
她赢了,但赢得惊心动魄。
她知道,这一战,为她在这里立足,砸下了最坚实的一块基石。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拿她“卫生员”的身份说事。但她也清楚,王振山那样的人,绝不会就此心服口服。今天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才不得不放手。日后的工作,恐怕少不了明枪暗箭。
师医院,果然是人多嘴杂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了周牧远。他总是把一切都预料在前面,把所有困难都替她想到了。他说这里派系多,有人会给她小鞋穿,让她有事就打电报。
这才第一天,就几乎都应验了。
许念翻了个身,从挂在床头的军用挎包里,拿出了那个熟悉的军用水壶。黄色的帆布套子,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壶身上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她抱着水壶,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仿佛能感觉到那个人手掌的温度。
她拧开盖子,凑到嘴边,小心地喝了一口。
还是那股熟悉的、带着一点点甜味的温水。甜味不重,却一下子就顺着喉咙,暖到了胃里,驱散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因为疲惫而产生的寒意。
她想起他把水壶塞给自己时,那笨拙又认真的样子。他说,到了那边,不习惯就喝一口。
这个男人,从来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山一样,稳稳地落在你的心上。他不在身边,却又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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