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家饭桌上的气氛有点特别。

李阿姨格外热情，一个劲儿地给许念夹菜，又给周牧远昨晚睡过的客房换上了新洗的床单，嘴里念叨着：“那孩子一看就是个踏实的，念念，你可算找对人了。”

秦刚在旁边闷头喝着棒子面粥，一声不吭。粥喝完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念念，再吃个鸡蛋！”他把一个煮鸡蛋敲开，剥好皮，放到许念碗里，“搞科研最费脑子，得补补。不像有些人，光长个子，不想事。”

这指桑骂槐的话，让许念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来。

李阿姨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你这人，牧远那孩子昨天不是都说了吗？探望家属，合情合理。再说了，他是来开会的，办正事呢。”

“正事？”秦刚哼了一声，“我看他最大的正事，就是惦记着我这徒弟！”

许念埋着头，假装没听见两位长辈的拉锯战。她心里清楚，师傅这是爱之深，责之切，生怕自己被拐跑了，耽误了研究。而周牧远昨晚那番“合法探亲”的言论，显然是把老头子给气得不轻。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早饭，许念找了个借口就溜进了实验室。

说是做实验，但她的心思却有点飘。培养皿里的菌落形态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她总忍不住去看墙上的挂钟。时针走得太慢，慢得让人心焦。

下午，当挂钟的时针终于指向三点时，许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牧远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形挺拔，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大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张望，像一棵扎根在那里的白杨树。他知道她会出来。

许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和助手交代完手头的工作，脱下白大褂，快步走了出去。

“开完会了？”她跑到他面前，气息还有点不稳。

“嗯。”周牧远看着她，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一些，“想去哪儿走走？”

他没有提前规划，也没有准备什么惊喜，就这么直接地问她。

“随便走走吧。”许念说。

两人沿着家属院外那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林荫道慢慢走着。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晚秋……”许念还是开口问了，“她会怎么样？”

“擅离职守，伪造事由，军区会给她记大过处分，通报批评。”周牧远说得像在念一份报告，语气平铺直叙，“处分会记入档案，她叔叔也保不住她。这种风气，不能开先例。”

简单几句话，就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干脆利落，是周牧远的风格。许念心里最后那点不舒服也彻底散了。

“你这次开会，要待几天？”她换了个话题。

“三天。”

简短的两个字，让许念的心又沉了一下。三天后，他又得回东北，他们又要隔着上千公里。这种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要分离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踢着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周牧远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她。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在许念面前展开。

那是一张空白的表格，标题栏印着几个大字：《军队干部家属随军调动申请表》。

“你的研究很重要，京城这边的平台对你更好。”周牧远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个机会。”

许念看着那张表格，心里一酸，又有点暖。她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周牧远把那张表又小心地折好，放回了口袋。

他没打算让她填。

“什么意思？”许念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调动申请，上个星期已经交上去了。”周牧远看着远方，淡淡地说，“目标，京城军区。”

许念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调来京城？”她声音都有些发颤，“那731营地怎么办？你的兵怎么办？”

“部队建设不是靠某一个人。”周牧远转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我的副营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军区有新的任务安排，京城这边更需要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调动是组织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意愿。”

可许念分明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答案。这个男人，连为了爱人奔赴千里这种事，都要套上一个“服从组织安排”的外壳。别扭，又可爱得要命。

她鼻子一酸，眼眶热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周牧远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大概没料到许念会在大马路上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笨拙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好了，注意影响。”他低声说。

许念把脸埋在他硬挺的军装上，闷闷地笑了起来。这个男人，真是个活在条令条例里的古董。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和刚才完全不同了。一种安稳而实在的喜悦，在两人之间默默流淌。路过一个推着车卖冰糖葫芦的老大爷，周牧远停下脚步，买了一串，递给许念。红彤彤的山楂裹着透明的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也谈不上温柔，却让许念觉得，这比任何花言巧语都甜。

快到秦家小院门口时，周牧远停了下来。

“我回去了。”他说。

“嗯。”

“明天上午还有个会，”他看着她，“下午我再过来。”

又是一个简单的承诺。

许念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她知道，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就像他说离婚报告不会批，就绝不会批一样。

这个男人，不浪漫，不懂情话，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规划好了有他存在的，每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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