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地方闪过她的脑海——北海公园,那棵他们第一次遇见的老槐树。
那年她识破人贩子救下小女孩,手臂被划伤,十五岁的崇小鹏,就是在那棵树下,赠给了她一瓶效果极好的伤药。
她立刻朝着北海公园跑去。
公园里游人稀少,暮色四合,白塔在渐暗的天光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那棵历经风霜、枝干虬结的老槐树,在晚风中沉默地伫立着。
谢知衡抬头望去,浓密的枝叶间,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人影,坐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不是崇小鹏又是谁?
“崇小鹏!”谢知衡在树下喊他。
树上的人影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应,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谢知衡叹了口气。
这棵树高大,枝桠分布较高,并不好爬。
她会爬树,但技术着实一般,更何况是这种难爬的老树。
“你拉我上去。”她仰着头,对上面的人说道,语气平静,不带丝毫责备或劝解。
树上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下来。
谢知衡抓住那只手,脚下寻找着粗糙的树皮借力,费了些力气,终于被崇小鹏拉上了那根横枝。
两人并排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脚下是离地数米的高度,暮色降临,这里却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处北海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和更远处京城星星点点的灯火。
崇小鹏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神采飞扬,只剩下全然的迷茫和颓丧。
他身上还穿着几天前那件外套,皱巴巴的,沾了些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
“怎么了?”谢知衡问,声音在寂静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崇小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意思。”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我爸……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我再不正经找个对象安定下来,就要动用关系,把我从北影厂调走,弄到一个清水衙门去,一辈子跟胶片摄影无缘。”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望着远处模糊的城郭轮廓,“他说我不孝,说崇家不能绝后,说我这样混不吝的性子,迟早给家里惹祸……他甚至……甚至私下里去找了我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女演员,不知道许了什么好处,让她来……来接近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最亲近之人背叛和伤害的痛苦:“小不点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只是不想像他们安排的那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我只是想拍我想拍的东西,过我自己的生活……这难道就这么罪大恶极吗?我就这么……不配当他们的儿子吗?”
他一向桀骜不驯,此刻却自我怀疑至此,可见他父亲这次的手段,确实触及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看重的地方。
谢知衡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
秋夜的凉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看着远处京城渐次亮起的灯火,如同地上散落的星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从生物种群延续的角度来看,你的行为,看似叛逆,其实并不罕见。”她开始讲述,如同在实验室里分析数据,“假设一个由一百只企鹅组成的群体,需要前往固定的海域捕食。但几乎每一次,总会有一部分个体,比如五只左右,会选择与群体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崇小鹏耳中:“它们固执地走向那片它们从未踏足、也不知是否有生路的南极冰原。它们可能永远也走不到海边,最终会力竭而死,倒在无人知晓的冰雪之中。在绝大多数时候,它们的选择是徒劳的,甚至是致命的。”
崇小鹏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她沉静的侧脸。
“但是,”谢知衡话锋一转,“正是这极少数的、看似错误的选择,为整个种群提供了一种保险。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它们世代熟悉的那片海域,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因为环境剧变而再也捕不到鱼。到了那时,整个族群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而正是那些曾经走向错误方向的个体,用它们的死亡,探索了其他的可能性。或许,它们的后代中,就有一支,恰好找到了新的、生机勃勃的栖息地。这少数叛逆者的存在,本身就是生物种群在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时,一种深植于基因层面的保护机制。”
她顿了顿,总结道:“所以,你的反抗,你的不同,从更宏观的尺度看,并非毫无意义。人类社会中,同样存在这样的变异个体。他们打破常规,探索未知,承受着主流的不解和压力,但谁又能断言,他们走过的路,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族群新的希望所在呢?”
崇小鹏怔住了,他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视角,来解读他的困境。
然而,谢知衡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直视着崇小鹏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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