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三遍时,李秋月终于阖上眼。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刚要坠入梦乡,院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她猛地坐起身,额头撞在炕沿的木棱上,疼得眼前发黑。
是粮仓的方向。
她披上衣裳往外跑,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踉跄着冲到院子里。晨露打湿的石板路滑得很,她几次差点摔倒,手心里全是冷汗。粮仓的木门歪歪斜斜挂在合页上,门板裂了道大缝,像被人用斧头劈过。
“大山?”她朝着黑洞洞的仓房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打了个转,又弹回来,撞得她耳膜发疼。
仓房里没有回音,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的逃窜声。李秋月摸起墙根的煤油灯,火折子“噌”地擦亮时,昏黄的光线下,她看见满地散落的玉米棒,有的被啃得只剩空壳,有的滚到墙角,沾着发黑的霉斑。
粮仓漏雨了。
昨天后半夜的雨来得急,她只顾着堵屋里的漏点,竟忘了检查粮仓。屋顶的茅草被雨水泡透,塌了个窟窿,浑浊的雨水正顺着椽子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煤油灯晃动的火苗。
李秋月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这仓玉米是去年的收成,除了留够一家人的口粮,剩下的本打算开春卖了给婆婆抓药。她蹲下身,捡起一个发霉的玉米棒,指尖触到黏腻的霉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作孽啊……”她的声音发颤,眼泪滴在玉米棒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哭啥哭,晦气!”大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李秋月回头时,正看见他斜倚在门框上,裤脚沾着泥,头发乱得像鸡窝,嘴角还留着道新鲜的划痕——是被指甲挠的。
“粮仓漏了。”李秋月把发霉的玉米棒递给他,指尖抖得厉害。
大山瞥了一眼,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漏了就修,哭能把玉米哭干?”他往仓房里走了两步,踢到地上的玉米棒,骂骂咧咧地踹到一边,“早说过这破仓该翻修,你非说省钱,现在好了吧?”
李秋月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去年秋收后她就提过修粮仓,可那时大山刚把卖豆子的钱输光,家里连买盐的钱都凑不齐,她只好自己爬上屋顶,铺了层新茅草,当时他还笑着说:“还是我媳妇能干,省了请瓦匠的钱。”
“今天必须修。”大山摸出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你去王大爷家借把梯子,再找点茅草,我下午回来弄。”
“你去哪?”李秋月看着他转身要走,急忙问道。
“镇上。”大山头也不回,“跟买主约好了,谈山地的事。”
“不能卖!”李秋月冲上去拽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那是我爹留下的地,你不能卖!”
大山猛地甩开她,李秋月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在粮仓的木柱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放手!”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那地在我名下,我想卖就卖!你个娘们懂个屁!”
“我懂!”李秋月的眼泪涌了上来,“地没了,咱们吃啥?娘的药咋办?你要把这个家败光才甘心吗?”
“败光?”大山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这破家有啥可败的?除了这漏雨的仓房,就是你这个黄脸婆,还有炕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他凑近一步,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告诉你,等卖了地,我就带你去镇上住,让你见识见识啥叫好日子——前提是你安分点。”
李秋月看着他狰狞的脸,突然觉得陌生。这张脸曾在月光下亲过她的额头,曾在她生疹子时整夜守在炕边,曾在麦收时背着她走过泥泞的田埂。可现在,这张脸上只剩下贪婪和刻薄,像被山里的瘴气熏变了形。
“我不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要去你自己去。”
大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抬手就朝她脸上扇来。李秋月没躲,闭着眼等着那巴掌落下,可等了半天,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他打在了自己脸上。
“好,好得很!”大山指着她,手气得发抖,“你等着!”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佳琪说她娘家有新的塑料布,防水,你去拿点,先把仓顶盖上。”
李秋月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地上的玉米棒上,像朵小小的红花开在霉斑里。
大山走后,李秋月去给婆婆换尿布。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屋顶,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褥子,指节泛白。
“娘,没事的。”李秋月用温水给她擦身子,声音放得很柔,“我这就去修粮仓,玉米还能救回来些。”
老太太没反应,只是眼角滚下一滴泪,顺着皱纹滑进鬓角。李秋月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急忙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去刘佳琪家的路上,李秋月走得很慢。晨雾还没散,山路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滑倒。她想起去年和刘佳琪一起去采蘑菇,两人手拉手走在这条路上,刘佳琪还笑着说:“秋月嫂子,你命好,大山哥对你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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