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山风卷着寒气从窗纸的破洞钻进来,在堂屋里打着旋,把他裸露的胳膊吹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他猛地坐起身,炕席上的稻草硌得后背生疼,昨夜宿醉的头痛还没消,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只蜜蜂在里面钻。
“刘佳琪?”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空荡荡的堂屋里只有回音。
炕角早就凉透了,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留下个皱巴巴的花布帕子,上面沾着些廉价的香水味,闻着让人发腻。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只没断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麻,断口处的棱角刮破了皮,渗着点血珠。
李秋月说“我们完了”。
那句话像块冰,在他心口冻了一夜,此刻化开来,竟带着刺骨的疼。他甩了甩头,想把那声音驱散,可耳朵里全是她当时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恨都懒得给。
“妈的。”他骂了句脏话,翻身下炕时脚腕突然发软,差点摔在地上。老黄狗从门槛那边爬起来,耷拉着尾巴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没回来?”他踢了踢狗肚子,声音发紧。
老黄狗呜咽着后退两步,用头朝着深山的方向拱了拱。
窗外的天已经泛出鱼肚白,远处的山峦在晨雾里显出模糊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他这才想起,昨夜进山的人没带火把,没带干粮,甚至没穿件厚衣裳——她那件过冬的棉袄,上个月被他拿去当了换酒喝。
“疯女人。”他披上那件沾满酒气的褂子,脚刚迈出门槛又缩了回来。山里的雾气太重,能见度不足三尺,这时候进去跟瞎闯没两样,说不定还会撞见野兽。
“等雾散了再说。”他对自己说,转身往灶房走。
水缸里的水只剩个底,他舀起最后半瓢,倒进锅里想烧点热水。添柴时才发现灶膛是空的,柴房里的柴火早就被他劈来烧火取暖了,连点火星子都找不到。
他烦躁地踢翻了灶前的小板凳,木片飞溅时,看见墙角堆着些李秋月昨天挖的鱼腥草,大概是回来时落在这儿的。嫩绿的叶子上还沾着泥土,被他一脚踩下去,立刻成了烂泥。
“咳咳……”他突然咳了两声,想起昨夜李秋月咳血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发慌。那病他知道,村西头的老王头就是这么没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死的时候喉咙里全是血沫子。
“不管了。”他抓过墙角的猎枪,那枪早就锈得拉不开栓,还是前几年跟人赌钱赢的。他掂量了两下,又扔回原处,抓起把柴刀别在腰上。
老黄狗见他要出门,立刻跟了上来,瘸着那条受伤的腿,一步不离地跟着。
“滚回去!”他吼了一声,挥手想赶狗。可那畜生像是认准了什么,只是呜咽着不肯走,用头一个劲地蹭他的手。
他没再管,闷头往山里走。晨雾打湿了裤脚,冰凉的露水顺着脚踝往上爬,冻得骨头缝都疼。山路两旁的灌木上挂着霜,一碰就簌簌往下掉,落在脖子里,冷得人一激灵。
“李秋月!”他扯开嗓子喊,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却被浓雾吞得连回音都没剩多少。
“李秋月!你出来!”
喊了半晌,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回应他。他越走越慌,脚步也乱了,好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路过昨天那道溪涧时,看见水里飘着些鱼腥草,岸边还有个模糊的脚印,朝着上游去了。
“她往这边走了。”他心里稍定,沿着脚印追上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渐渐散了些,能看见十几步外的景象了。他突然在一棵老松树下停住脚——地上有摊暗红的血渍,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撕碎的布条,看料子像是李秋月昨天穿的那件蓝布褂子。
“李秋月!”他的声音开始发颤,顺着血迹往前跑。
血渍断断续续地延伸着,在一处陡峭的斜坡前消失了。坡上的野草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几块松动的石头滚落在谷底,发出沉闷的响声。
“操!”他头皮一阵发麻,趴在坡边往下看。
深不见底的谷底下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风穿过峡谷的呼啸,像无数人在哭。他想起村里老人说过,这处断魂崖每年都要吞掉几个人,去年有个采药的就失足掉下去了,连尸首都没找着。
“李秋月——!”他对着谷底吼,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老黄狗突然冲着谷底狂吠起来,前爪扒着泥土,像是要跳下去。
“别叫了!”他一脚把狗踹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着,像要炸开。他想下去看看,可这坡陡得几乎垂直,连根能抓的藤蔓都没有,下去就是送死。
“她不会掉下去的。”他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摊渐渐发黑的血渍,脑子里一片空白。
日头爬到头顶时,雾气彻底散了。谷底的景象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深约数十丈,底下全是尖利的石头,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人影,也没看见那件蓝布褂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