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恐慌的幸福

作品:农村的爱情故事|作者:现代瑞纳车主|分类:古言|更新:2025-12-12 11:13:43|字数:6784字

大山把最后一块油毡钉在椽子上时,锤子砸偏了,铁钉子擦着指关节滑出去,在青瓦上撞出一串火星。他甩了甩手,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新铺的油毡上,洇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圆点,像谁用指甲掐出来的。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掀动他汗湿的衣角。他低头往山下看,李秋月走的那条路被晨雾裹着,像根断了的白布条。瓦匠王老头在屋檐下收拾工具,铁砧子上的凿子沾着泥,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你婆娘呢?”王老头往烟锅里塞着烟丝,“昨儿说好了让她给我烧锅热水。”大山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大概是去地里了。”打火机打了三下才着,火苗舔着烟卷的动作,像极了刘佳琪昨晚含着他手指的样子。

王老头吐出的烟圈在风里散得快,“你这屋顶啊,椽子都朽透了。”他用烟杆敲了敲房梁,“今年能撑过去,明年开春还得漏。”大山没接话,他看见西厢房的门开了道缝,刘佳琪的红袄角在门后闪了一下,像只刚破壳的小母鸡。

早饭是刘佳琪做的,玉米糊糊煮得太稀,能照见人影。大山扒拉着碗里的咸菜,听见刘佳琪在灶房跟王老头搭话,声音甜得发腻。“王大爷您慢吃,吃完了让大山哥给您送瓶好酒。”王老头嘿嘿地笑,“还是佳琪懂事,不像有些人,木头似的。”

大山把碗往桌上一顿,瓷碗在糙木桌上磕出个豁口。刘佳琪赶紧从灶房跑出来,往他碗里夹了块腌肉,“咋了嘛大山哥,谁惹你了?”她的指甲涂着红胭脂,是镇上供销社最贵的那种,昨天他刚给她买的。

王老头识趣地背起工具走了,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山一眼。院门外的石板路上,露水把老人的脚印泡得发涨,像一串没长好的水泡。大山盯着那些脚印,突然想起李秋月的布鞋,鞋底早就磨穿了,前儿个让他给买双新的,他转身就把钱输给了邻村的二赖子。

“她真去地里了?”刘佳琪往他腿上坐,红袄蹭着他的胳膊,带着股雪花膏的香味。大山捏着她的手腕,那地方细得像地里的黄瓜藤,一折就断。“不然还能去哪?”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昨夜李秋月看他的眼神,像腊月里的井水,冰得他后颈发僵。

刘佳琪突然笑出声,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她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大山猛地推开她,刘佳琪踉跄着撞在灶台边,腌菜坛子晃了晃,坛口的盐粒撒在地上,像层没化的霜。

“吃醋?她有啥资格吃醋?”大山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当初要不是我,她早被她哥卖给瘸子当婆娘了!”这话吼出来,他自己倒先愣住了。那年李秋月跪在他家门槛上,辫子上还沾着草籽,眼睛哭得像桃儿,说她哥要帮她换两袋谷子。

刘佳琪捂着嘴笑,眼泪从指缝里挤出来,“是是是,你对她恩重如山。”她往他身上靠,胸脯压着他的胳膊,“可她也不能霸着你啊,你看我男人……”话没说完就被大山捂住了嘴。

西厢房的墙角堆着刘佳琪男人的药罐子,黑黢黢的像座小坟。上个月他去看那男人,瘦得只剩层皮,躺在炕上哼哼,看见他就直翻白眼,说他是畜生。当时刘佳琪就站在旁边,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里面装着她刚绣的并蒂莲。

日头爬到头顶时,大山扛着锄头往菜地方向走。露水打湿的裤脚贴在小腿上,凉得像贴了块冰。路过李秋月种的那片黄瓜地,架子又塌了几竿,嫩黄的花儿泡在泥水里,像一张张被揉皱的脸。

他蹲下去扶架子,手指刚碰到竹竿,就看见泥里埋着个东西。是李秋月的木梳,梳齿断了两根,梳背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去年她生日,他用砍柴刀给她刻的,当时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说比镇上买的好看。

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大山突然慌了。李秋月从不离身的木梳,怎么会扔在这儿?他想起今早空荡的板柜,想起窗台上那根红头绳,想起她走时没带走的蓝布包——里面裹着她娘临死前给的银镯子。

他往山上跑,胶鞋踩在碎石上打滑,膝盖磕在凸起的树根上,渗出血来也顾不上擦。去年李秋月就是在这山上采蘑菇时崴了脚,他背着她回家,她趴在他背上哭,说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当时他还笑她傻,现在才知道,傻的是自己。

“李秋月!”他的喊声撞在山壁上,弹回来的回音带着哭腔。松树林里的麻雀被惊得飞起,黑压压一片掠过头顶,像谁撒了把黑豆子。他看见路边有朵被踩烂的紫花,是李秋月最爱往头发上插的那种,花瓣沾着泥,像块被丢弃的碎布。

跑到半山腰的山泉边,看见李秋月的水桶倒扣在石头上。桶底结着层绿苔,是她用了五年的那只,去年冬天被冻裂了道缝,她用布条缠了又缠,说还能用。大山摸着那道裂缝,突然想起她后腰的疤痕,也是去年冬天,他喝醉了打她,酒瓶子在她背上划开的口子,现在应该还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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