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灶房里的煤油灯突然晃了晃,灯芯爆出一串火星。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顺着袖口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又顺着砖缝往低处渗,像是要钻进这老房子的骨头缝里。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切进来,刚好照在她摊开的左手边。那只手上还沾着早上和面时留下的面粉,此刻被血一浸,成了刺目的粉白相间。她想起今早揉面团时,指尖触到的温热,那时还想着等大山回来,给他做碗葱花面——他总说她做的面汤里,葱花要炸得焦香才够味。
咳...喉咙里涌上腥甜,李秋月费力地侧过头,看见灶台上那把菜刀还在微微颤动。刀刃上的血珠顺着弧度滑下来,滴在灶台边缘,又慢悠悠地滚落到地上,和她身下的血迹融在一起。
堂屋里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大概是大山逃跑时撞翻了什么。李秋月想笑,嘴角却只能扯出个僵硬的弧度。这个男人,打她骂她时那样凶狠,真见了血,倒比谁都跑得快。
她的视线开始发模糊,眼前的煤油灯变成了好几个光晕,像小时候在村口看的皮影戏。那时候她还不是李秋月,是李家坳最水灵的姑娘,辫子梳得油亮,跟着娘学纳鞋底,纳出来的鸳鸯能看出翅膀上的细绒毛。
秋月,山里的日子苦,你可得想清楚。娘把红盖头叠进她的嫁妆箱时,眼泪掉在靛蓝的布面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大山那孩子看着壮实,就是性子野了点...
野了点?李秋月的呼吸越来越浅。哪里是野,是豺狼的性子,披着张人皮罢了。
灶膛里的余温还没散尽,她能闻到淡淡的柴火气。去年冬天特别冷,大山赌输了钱,把家里最后一床棉被都拿去当了,她就是靠着这灶膛的余温,抱着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老猫挨过漫漫长夜。老猫开春时死了,她把它埋在核桃树下,现在想来,倒是比自己快活。
院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女人尖利的叫喊。是刘佳琪?李秋月的意识像风中的灯芯,忽明忽暗。对了,刘佳琪刚才来过,还带来了下酒菜。她好像听见大山说明晚去找你,现在自己这样,他们是不是更自在了?
杀人啦!快来人啊!刘佳琪的声音里掺着假惺惺的哭腔,从院门口一路飘进来,秋月妹子你这是咋了呀?有啥想不开的跟姐说啊...
李秋月费力地眨了眨眼,看见刘佳琪穿着那件水红色的的确良褂子,扭着腰走进灶房。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别着朵绢花,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哎呀妈呀,这血...刘佳琪夸张地捂住嘴,眼角却瞟向李秋月身下的血迹,大山哥呢?他咋能让你这样...
话音刚落,就看见大山被几个村民推搡着进来。他光着一只脚,裤腿沾着泥,脸上还有刚才被撞出的红印,看见地上的李秋月,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你...你咋真敢...大山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那片刺目的红。
还说啥废话!快找郎中啊!隔壁的王老汉跺着脚喊,手里的旱烟杆都掉在了地上,再晚人就没了!
几个妇女七手八脚地找了块干净的布,想给李秋月包扎。可那血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捂都捂不住,很快就把白布染透了。
这可咋整...张婶子抹着眼泪,好好的姑娘家,咋就落到这步田地...
李秋月感觉自己像在水里漂,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看见大山被王老汉揪着领子骂,看见刘佳琪站在人群外偷偷往灶台上瞟,还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像一张咧开的嘴,在无声地笑。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快不行的时候,能看见这辈子经过的路。李秋月果然看见了,看见十六岁那年,大山背着她过村口的小溪,溪水漫过他的脚踝,他的肩膀宽厚又温暖;看见刚结婚时,大山把攒了半年的钱塞给她,让她扯块新布做衣裳,说我媳妇就得穿最俊的;还看见第一回发现他赌钱,他跪在地上发誓再也不碰,额头磕得青一块紫一块...
那些好,像灶膛里的火星,看着亮,风一吹就灭了。倒是那些坏,像山里的野草,烧了一茬又一茬,最后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
郎中来了!院门外传来喊声,李秋月感觉有人把自己抬起来,放在铺着门板的简易担架上。她的头歪着,刚好能看见灶房的地面——那片血迹已经漫到了灶膛边,把没烧透的木炭都染成了暗红色。
让让!都让让!郎中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挤进来,看见担架上的李秋月,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咋才找我来?这血都快流干了!
他拿出银针,飞快地扎在李秋月的手腕和胳膊上,又掏出个小瓷瓶,倒出黑色的药膏往伤口上抹。药膏冰冰凉凉的,可李秋月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浑身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
还有气,快往镇上送!郎中直起身喊,再晚就真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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