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踩着大山的脚印往山下走时,才发现他的步子比往常沉了许多。每一步踩进泥里,都陷得格外深,像是腿上绑了石头,裤脚扫过路边的野草,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她的鞋面上,凉得像冰。
小柱子醒了,趴在她肩头望着前面的背影,忽然问:娘,爹是不是做错事了?
李秋月的喉咙哽了一下,刚要说话,前面的大山忽然停住脚。他没回头,只闷闷地说:是爹混蛋。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混着松针落地的轻响,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山路拐过一道弯,就能看见山脚下的村子了。几缕炊烟从屋顶的烟囱里钻出来,在雨后的晴空里慢慢散开,恍惚间竟和多年前某个清晨的景象重合。那时大山刚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沾着露水的锄头,她正站在灶台前烙饼,饼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把整个院子都填得满满当当。
要不......你带着柱子先躲躲?大山忽然转过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脑门上,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夜更密了,我去自首,他们不会为难女人孩子。
李秋月抱着柱子的手臂紧了紧,孩子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暖得让人心安。她摇摇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这话她说得轻,却带着股拗劲,像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树,风再大也不肯弯一弯腰。
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李秋月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腰比去年弯了些,后颈的骨头硌得衬衫微微发颤,像块没长好的苞米芯。她想起前几年秋收,他一个人能扛两袋谷子,走起路来咚咚响,震得山路都跟着颤,那时的他,多像座真正的山啊。
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影在老槐树下站着。李秋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怀里的柱子也往她怀里缩了缩。大山却忽然挺直了腰,步子迈得更稳了,像赴宴似的,朝着那几个人影走去。
是派出所的人,还有村支书。王老五的两个儿子也在,脸上带着没消的怒气,手里还攥着木棍,看见大山,眼睛立刻红了,像要扑上来撕咬的狼。
大山!你个杀千刀的!其中一个高个子往前冲了两步,被派出所的人拦住了。
大山没看他们,径直走到穿警服的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里面裹着几张钱票。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他把烟盒递过去,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先给王老五治病,不够的......等我出来再还。
穿警服的人接过烟盒,掂量了两下,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副手铐,咔嗒一声锁在了大山的手腕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口格外刺耳,像把钝刀子割着湿木头。
小柱子吓得哇地哭了出来,挣扎着要从李秋月怀里下来:我要爹!放开我爹!
大山的身体僵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眼里的平静碎了,涌出些亮晶晶的东西。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深深地看了李秋月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团揉乱的麻,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像深山里藏着的暗河,见不到底。
带走。穿警服的人说了句,押着大山往停在路边的拖拉机走去。
大山被推搡着往前走,却不停地回头看,直到拖拉机突突地发动起来,扬起一阵尘土,把他的脸遮得模糊不清。李秋月抱着哭闹的柱子站在原地,看着拖拉机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秋月妹子,你别太伤心。村支书走过来,叹了口气,大山这是咎由自取,你......
我知道。李秋月打断他,声音有些发飘,房子......还拆吗?
王老五家那边我去说,村支书搓了搓手,大山既然自首了,他们再闹就没道理了。你安心带着孩子过日子,有啥难处......就去找我。
李秋月点点头,没再说话。王老五的两个儿子还站在槐树下,恶狠狠地盯着她,像两尊讨债的石像。她抱着柱子往家走,后背被他们的目光盯得发烫,像晒在七月的日头下。
院子里积了不少雨水,灶房顶上的破洞还在滴水,在水缸里砸出一圈圈涟漪。李秋月把柱子放在炕上,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去收拾院子。刚拿起扫帚,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个人影,红头巾在风里轻轻飘着,是刘佳琪。
她手里提着个竹篮,见李秋月看她,赶紧把篮子往前递了递:我......我给柱子带了些鸡蛋。
李秋月没接,只是看着她,眼睛里像蒙了层雾,看不清情绪。
刘佳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变得像张白纸。她咬了咬嘴唇,忽然一声跪了下来,红头巾掉在地上,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秋月妹子,我对不住你!要不是我,大山也不会......
起来吧。李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寒意,这事不怪你,是他自己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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