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是被灶膛里的余烬烫醒的。
她趴在灶台边睡着了,额头抵着冰凉的铁锅,灶膛里未燃尽的炭火透过砖缝渗出来,在胳膊上烙出个铜钱大的红痕。疼意漫上来时,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窗纸已经泛白,晨光顺着纸缝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谁撒了把碎银。
炕上传来大山的呻吟,断断续续的,像漏了风的风箱。她起身去看,见他那条伤腿肿得像根发面的萝卜,夹板被血浸透了,黑红的血渍在被面上洇开,和前几天的药渍、酒渍混在一起,像幅丑陋的地图。
“水……”大山的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眼睛半睁着,眼白上布满血丝。
李秋月没动,转身去缸边舀水。水缸里的水快见底了,水面浮着层灰,是昨晚大风刮进来的。她想起前几天刘佳琪来借水,说自家的井被石头堵了,临走时却故意把水桶往缸里一磕,掉进去半块泥。
水瓢刚碰到水面,院门外传来窸窣的响动。她端着瓢走到门口,看见刘佳琪正踮着脚往院里看,看见她就慌忙往后退,手里的竹篮掉在地上,滚出几个野鸡蛋。
“我……我来看看大山哥。”刘佳琪捡起竹篮,手指绞着篮沿的布条,“他好些了吗?”
“死不了。”李秋月侧身让她进来,目光落在她身后——刘佳琪男人的扁担靠在院墙上,木头的颜色发深,是沾了血的缘故。
刘佳琪把野鸡蛋往桌上一放,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炕上的大山:“这是我早上捡的,给大山哥补补身子。”她往炕边挪了两步,突然“呀”地叫了一声,“怎么肿成这样?快找大夫啊!”
“没钱。”李秋月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子溅出来,落在脚边的泥地上。
“我有钱!”刘佳琪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这些你先拿着,不够我再去借。”
李秋月看着那些钱,想起昨天在核桃林里,大山说刘佳琪藏了私房钱,是她男人在外打工寄回来的。她还想起刘佳琪手腕上的银镯子,想起她新做的花衬衫,想起她藏在床底下的钱袋——这些都是大山告诉她的,他喝醉了就爱说这些,说刘佳琪离不开他,说那些钱早晚会是他的。
“不用。”李秋月把火钳往灶膛里一捅,火星子飞得更高了,“你男人知道你把钱给别的男人吗?”
刘佳琪的脸“唰”地白了,布包从手里滑下去,毛票散了一地。她慌忙去捡,手指抖得厉害,好几张票子被风吹到了灶膛边,燎起了角。
“秋月妹子,你别胡说!”刘佳琪的声音发颤,“我就是……就是可怜大山哥……”
“可怜他?”李秋月笑了,笑声里带着灶膛的烟火气,“可怜他把你男人的钱拿去赌?可怜他戴着我的银镯子跟你调情?还是可怜他被你男人打断腿,你却躲在门外看笑话?”
刘佳琪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毛票上:“我也是没办法啊!他总来缠我,我男人又凶,我要是不从……”她突然跪下去,抓住李秋月的裤脚,“你帮帮我吧!让大山哥别再找我了,不然我男人会打死我的!”
炕上的大山突然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些血沫子。他看着刘佳琪,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佳琪……你别听她的……我好了就带你走……”
“你走不了了。”李秋月掰开刘佳琪的手,往她手里塞了把火钳,“要想让他不找你,就把他这条腿彻底敲断。”
刘佳琪吓得把火钳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竹篮里的野鸡蛋掉了一路,碎在泥地上,黄澄澄的蛋液混着泥,像摊烂泥。
院门关到一半时,李秋月听见刘佳琪男人的声音:“办妥了?”
“嗯……她好像信了……”刘佳琪的声音越来越远,“你说……大山哥会不会真死了?”
“死了才好,省得碍眼。”
李秋月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门板上还留着大山昨天撞的凹痕,木头的纹路里嵌着他的血。她看着地上的毛票,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这屋子像个巨大的坟,她和大山都是里面的鬼,互相撕扯着,谁也别想超生。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老中医来了。是刘佳琪托人请来的,背着个旧药箱,进门就直摇头:“骨头错位了,得重新接。要是再耽误,这腿就废了。”
大山疼得直哼哼,却还在骂:“老东西别咒我!快治!治好了老子有钱给你!”
老中医没理他,看着李秋月:“得用夹板固定,还得配些好药。你家……还有啥能当的?”
李秋月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她攒的几块钱,是去年采山货换来的,本来想给爹立块碑。她犹豫了一下,把布包递过去:“这些够吗?不够的话,我去采天麻。”
“够了够了。”老中医接过钱,开始摆弄大山的腿。骨头复位的声音“咔哒”一响,大山疼得惨叫起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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