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布包递过去，看着大山数钱的手在发抖。那些皱巴巴的毛票和角币，是她一篮一篮草药换来的，是她一针一线绣帕子攒的，是她省了又省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够了够了。”大山把钱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晚上我不回来了，别等我。”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土掉下来。李秋月瘫坐在地上，看着柱子哭红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喉咙发疼，笑得窗外的山雾都跟着发颤。

天黑时，她给柱子煮了碗玉米糊糊，自己没吃。坐在门槛上看着对面的山，月光把山影描得像幅水墨画。刘佳琪家的灯还亮着，隐约有说笑声飘过来。

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大山在院里种了棵桃树。他说等桃树结果了，就给她做个桃木簪。如今桃树已经长得比房檐还高，每年都结满粉红的桃子，可她的桃木簪，始终没等来。

半夜里，柱子发起了高热。李秋月摸着儿子滚烫的额头，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背起柱子就往镇上跑，山路崎岖，月光被树影割得支离破碎。她摔倒了好几次，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混着泥土结成硬块。

路过刘佳琪家时，灯还亮着。她听见大山在里面唱歌，唱的是他们结婚时听的那首《走西口》，跑调跑得不成样子，却让她突然想停下来，听他唱完。

柱子在背上哼唧了一声，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山风灌进领口，冷得像冰。她想起小时候，娘说山里的女人命硬，像崖上的酸枣树，再大的风也吹不倒。

可她现在觉得，自己这棵酸枣树，快要被风吹断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走到了镇上的卫生院。大夫给柱子打了针，说再晚来一步就危险了。她坐在病床边，看着儿子睡熟的脸，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口袋里还剩几毛钱，是她昨天卖草药时，药铺老板多给的。她攥着那几毛钱，突然想给大山打个电话。镇口有个公用电话亭，红色的，像个孤零零的小灯笼。

她走到电话亭，拨通了刘佳琪家的号码。响了三声，有人接了。

“喂？”是刘佳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让大山接电话。”李秋月的声音很平静。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是大山含糊的声音：“谁啊？”

“是我。”

“啥事？”他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柱子病了，在卫生院。”

“哦，知道了。”

“你能来一趟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边传来刘佳琪的笑声：“他走了，谁陪我啊？”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敲在她心上的锤子。她放下电话，看着天边的朝霞一点点染红云层，突然想起大山以前总说，她的名字起得好，秋月，像秋天的月亮，干净又明亮。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这轮月亮，快要被乌云遮住了。

她回到卫生院，柱子还在睡。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几毛钱，突然想给柱子买个糖吃。镇上的供销社有卖水果糖的，透明的糖纸，裹着五颜六色的糖块，像山里的野花。

她走到供销社，买了一块橘子味的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柱子嘴里。儿子咂了咂嘴，嘴角露出一丝甜甜的笑。

她看着儿子的笑，突然觉得，就算自己这棵酸枣树被风吹断了，只要能结出一颗甜果子，给柱子尝尝，也就够了。

她走出供销社，阳光照在身上，暖得有些让人犯困。她抬头看了看天，很蓝，像大山年轻时穿的那件的确良衬衫。远处的山上，雾气还没散，隐约能看见成片的艾草和天麻，在风里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那药香里，有她的日子，苦的，涩的，却也带着一丝，让人舍不得放下的，活下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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