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半宿,后半夜才歇。李秋月蒙着被子躺到天快亮时,耳朵里还嗡嗡响着大山那句“搭个伴过”。炕沿边的油灯昨夜烧到了底,灯芯结着黑炭,昏黄的光早熄了,窗纸缝里透进点灰白的亮,把屋里的物件照得影影绰绰——桌案上那只粗瓷碗还放着,是大山昨夜喝粥用的,碗底留着半个没啃的红薯,像块疤。
她慢吞吞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下去,露出单薄的里衣。夜里哭疯了,眼睛肿得发疼,喉咙干得像塞了把草。她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土地上,走到桌案边拿起水壶,倒了半杯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是昨夜剩下的,带着土腥味,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桌案上还放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五块的、两块的,还有几张毛票,凑在一起怕不超过二十块。李秋月盯着那钱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把它们扒到地上。纸币飘落在泥地上,沾了灰尘,像几片被踩烂的枯叶。她不想要这钱,就像她不想承认大山真的走了——可院门口那串带泥的脚印还在,是昨夜他出门时踩的,雨水没冲干净,深深浅浅地印在土路上,直往邻村的方向去。
鸡笼里的鸡开始叫了,“咯咯”地扑腾着翅膀,要吃食。李秋月愣了愣,才想起昨夜忘了给鸡添糠。她走到墙角拿起糠筐,筐底只剩薄薄一层糠皮,得去仓房舀新的。推开仓房门时,一股霉味扑过来——仓房好久没好好收拾了,角落里堆着去年的麦秸,潮乎乎的发了霉。她舀了两瓢糠,转身要走,眼角却瞥见墙角那个木匣。
是她藏钱的木匣。
她走过去蹲下身,木匣上了锁,锁是黄铜的,被磨得发亮。钥匙藏在灶膛的砖缝里,她摸了摸口袋,没摸到——昨夜哭昏了头,早忘了钥匙在哪。她咬着牙拽了拽锁扣,锁芯“咔哒”响了两声,没开。心里的火气忽然涌上来,她抓起木匣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木匣摔裂了缝,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不是钱。
是几双小小的虎头鞋,红布做的,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老虎脸,针脚粗疏,是她当年怀着娃时绣的。还有一块褪色的花布,是给娃准备的襁褓。娃没保住时,她把这些东西全锁进木匣,藏在仓房最里面,再没敢看过。
李秋月盯着那些小鞋,眼泪又涌了上来。那年怀娃,大山天天摸着她的肚子笑,说要是个小子,就叫他上山打猎;要是个闺女,就给她编竹筐。她绣虎头鞋时,大山就蹲在旁边看,笨手笨脚地想帮忙,结果针扎在指头上,疼得龇牙咧嘴,还嘴硬说“没事”。那时候多好啊,日子苦是苦,心是暖的,像灶膛里烧得旺旺的火。
可现在呢?火灭了,只剩下冷灰。
她蹲在地上哭了会儿,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喊她的名字:“秋月?在家不?”
是王婶子。
李秋月赶紧抹了把脸,把虎头鞋往木匣里塞了塞,用麦秸盖好,才走出仓房。王婶子站在院门口,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两个白胖的馒头。看见李秋月,王婶子叹了口气:“刚蒸的馒头,给你端两个。看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李秋月没说话,侧身让王婶子进来。王婶子把碗放在桌案上,瞥见地上的钱,又看了看李秋月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昨夜……大山没回来?”她试探着问。
李秋月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厉害:“走了,去刘佳琪那儿了。”
王婶子“唉”了一声,在炕沿上坐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刘佳琪不是个安分的,前阵子还跟人说,大山答应要娶她呢。我早想劝你,可又怕你听了难受……”
“娶她?”李秋月愣了愣,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说……搭个伴过。”
“搭个伴就是要娶了!”王婶子急了,“山里哪有男人跟女人搭个伴不办事的?他就是怕你闹,才说得含糊!秋月啊,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跟他过了十年,为他受了多少罪?他凭什么说走就走,还把你扔在这深山里?”
李秋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以前也是细白的,跟着大山过日子后,刨地、砍柴、洗衣、做饭,磨出了一层厚茧,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枝。她为他受的罪,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可闹又能怎么样呢?大山的心早就不在她这儿了,闹到最后,不过是让村里人看笑话。
“我不闹。”她轻声说,“他要是想走,就让他走。这房子是我跟他一起盖的,地是我跟他一起种的,我不走。”
王婶子看着她,眼圈也红了:“你这傻闺女……一个人怎么过?山里日子苦,你又身子弱……”
“能过。”李秋月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以前没他的时候,我不也过来了?大不了以后自己种地,自己砍柴,饿不死。”
王婶子还想劝,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好几个人,吵吵嚷嚷的。李秋月和王婶子都站起来,走到门口一看,是村里的几个汉子,还有村支书。为首的汉子看见李秋月,急吼吼地说:“秋月!不好了!大山在刘佳琪家跟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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