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雾气像掺了冰碴的棉絮,把青崖山裹得密不透风。李秋月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塘里的湿松木噼啪炸开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留下细碎的红痕,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目光直直落在灶口跳动的火苗上。
昨天傍晚大山从镇上回来时,裤脚沾着邻村那条小溪边特有的灰绿色苔藓。她当时正在院子里翻晒玉米,听见院门吱呀响,抬头就看见他肩上搭着件女式的碎花衬衣——不是她的尺寸,布料是镇上供销社刚到的的确良,浅粉底色缀着细碎的蓝茉莉,是刘佳琪前几天去镇上赶集时穿的那件。
“山上潮气重,佳琪不小心摔进溪里,我帮她把衣服带回来烤烤。”大山的声音隔着雾气传过来,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沙哑,他把衬衣往晾衣绳上搭时,指尖不经意蹭过衣领,那动作熟稔得像碰过千百回。
李秋月当时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木耙子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大山也是这样帮她晾过被雨水打湿的外套,那时他会笑着用袖口擦她脸上的泥点,说“秋月你咋总跟个小泥猴似的”。可现在,他的笑容和温柔,都给了另一个女人。
灶上的铁锅发出“咕嘟”声,玉米糊糊的香气弥漫开来,混着湿柴的烟火气,呛得李秋月眼睛发酸。她起身拿过粗瓷碗,刚要盛饭,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刘佳琪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山涧里的泉水:“大山哥,我来拿我的衬衣。”
李秋月的动作顿住了。她看见大山从堂屋里快步走出去,脚步轻快,是她许久没见过的模样。她悄悄走到门框后,透过门缝往外看——刘佳琪穿着件枣红色的灯芯绒外套,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发梢别着朵风干的小雏菊。大山把晾干的碎花衬衣递过去,刘佳琪伸手去接时,故意碰了碰大山的手,然后抿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谢你啊大山哥,要不是你,我这衣服可就废了。”刘佳琪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我娘说,让我请你今晚去我家吃饭,她炖了野猪肉。”
大山挠了挠头,笑得有些腼腆:“这不合适吧,秋月还在家呢。”
“有啥不合适的?”刘佳琪眨了眨眼,“秋月姐那么贤惠,肯定不会介意的。再说,我就是想谢谢你,又没别的意思。”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煮了你爱吃的红薯干,装在布袋里了。”
李秋月看着大山接过那个绣着鸳鸯的布袋,指尖微微颤抖。那个布袋,她认得,是刘佳琪上个月在镇上绣品店买的,当时她还跟大山说,刘佳琪的手真巧,绣的鸳鸯跟活的一样。那时大山只是“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现在想来,他那时心里早就有了别的念头。
“那……那我跟秋月说一声。”大山终于松了口。
刘佳琪笑了:“好呀,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来。”说完,她转身走了,走了几步还回头冲大山挥了挥手,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像只骄傲的蝴蝶。
大山转身往屋里走,推开门就看见站在门框后的李秋月,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秋月,你……你都听见了?”
李秋月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地上的青砖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嗯,听见了。你去吧,野猪肉挺香的,别错过了。”
“秋月,你别多想,我就是……就是去谢谢佳琪。”大山试图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
“我没多想。”李秋月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荒芜,“你去吧,饭我已经做好了,我自己吃就行。”
大山还想说什么,可看着李秋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了句“那我去去就回”,然后转身走了。
院子里的晾衣绳还在轻轻晃动,那件碎花衬衣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李秋月昨天刚洗的蓝布褂子,在雾气中孤零零地飘着。李秋月走到院子里,伸手摸了摸蓝布褂子的布料,冰凉的,像她此刻的心。
她回到屋里,坐在桌前,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想起刚嫁给大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深秋的早晨,大山背着她过青崖河,河水没过他的膝盖,他却笑着说“秋月你轻点,别把我压垮了”。那时的河水是暖的,阳光是暖的,大山的笑容也是暖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的玉米糊糊已经凉透了,像她的心一样。她起身走到里屋,打开那个旧木箱,里面放着她和大山的结婚证,还有她出嫁时穿的红棉袄。红棉袄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了,可上面绣的凤凰还依旧鲜艳。她伸手摸了摸凤凰的羽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红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大山的脚步声,还有他和刘佳琪的说笑声。李秋月赶紧擦干眼泪,把红棉袄叠好放回木箱里,然后走到堂屋门口,看见大山和刘佳琪一起走进来,刘佳琪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了的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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