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揉碎的棉絮,缠缠绵绵绕着青黑色的山脊。李秋月把最后一缕湿发绾进木簪,指尖刚触到晾在绳上的蓝布衫,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木轴转动的轻响。
是大山回来了。
她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布衫往绳上又扯了扯,让风把褶皱吹得更展些。山风裹着松针的气息涌进院子,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汗味和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深山的脂粉香——那味道像极了上次刘佳琪来村里时,鬓边别着的那朵粉色绢花散发的香气。
“秋月,”大山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我把后山的柴都劈好了,堆在西厢房墙角。”
李秋月这才转过身,目光掠过他沾着草屑的裤脚,落在他手里攥着的那个竹编小篮上。篮子里铺着一层软乎乎的棉絮,裹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不是山里能长出来的品种,皮光肉滑,带着水汽,一看就是从山外镇上买回来的。
“这是……”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雨丝。
“哦,邻村老王去镇上赶集,我托他捎的。”大山错开她的目光,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你不是一直说想吃苹果吗?上次你说城里亲戚带来的那个,甜得很。”
李秋月笑了笑,没接话。她确实说过想吃苹果,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那天她看着山外飘来的云,随口提了句“不知道城里的苹果是不是比山里的野果甜”。那时大山正蹲在门槛上编竹筐,头也没抬就应道“山里啥没有,吃那玩意儿干啥”,如今却突然托人捎了回来。
她走上前,伸手想去拿篮子里的苹果,指尖刚碰到那冰凉光滑的果皮,就听见大山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手。
“咋了?”她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大山的耳朵尖有点红,眼神躲闪着:“没、没啥,刚从镇上买回来,有点凉,你别冻着。”说着,他把篮子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往灶房走,“我去看看锅里的粥好没好,早上出门前淘了米,应该快熟了。”
灶房里的柴火还没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李秋月站在院子里,抱着那个装着苹果的竹篮,看着大山的背影消失在灶房门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她知道那苹果不是买给她的。上周她去邻村给婆婆送药,路过刘佳琪家的院子时,正好看见大山蹲在她家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笑着递给刘佳琪。刘佳琪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接过苹果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大山的手背,笑得眉眼弯弯:“大山哥,你对我真好,比我哥还疼我。”
那时她躲在树后,没敢出声,直到大山和刘佳琪都进了屋,才慢慢从树后走出来,手里的药包被攥得皱巴巴的。她没去婆婆家,转身就回了家,一路上山风吹得她眼睛发疼,却没掉一滴眼泪。
她和大山是娃娃亲,十八岁就拜了堂。那时大山还是个愣头青,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牵着她的手往新房走时,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小石头出生了,大山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说要好好种地,供小石头读书,让他将来走出大山,去城里过好日子。
那些年日子过得苦,却甜得很。大山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种地,傍晚回来时,总会给她带一束野花,或是几颗甜甜的野果。她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孩子,等他回来时,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就满当当的。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好像是去年秋天,刘佳琪从城里打工回来之后。刘佳琪比她小五岁,长得漂亮,又见过世面,说话带着城里人的腔调,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招人喜欢。她经常来找大山帮忙,今天说家里的水缸满了,明天说柴火不够用了,大山每次都乐呵呵地去帮忙,回来时身上总带着刘佳琪身上的脂粉香。
起初她没在意,觉得都是邻里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直到有一次,她去河边洗衣服,看见大山和刘佳琪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刘佳琪把头靠在大山的肩膀上,大山伸手揽着她的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她手里的木槌“咚”地一声掉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大山和刘佳琪猛地回头,看见她时,刘佳琪慌忙从大山怀里站起来,红了脸,大山则愣在原地,眼神慌乱。
从那以后,大山对她就越来越客气,也越来越疏远。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她说说笑笑,晚上睡觉时,总是背对着她,离得远远的。她问过他是不是和刘佳琪有事,他却说她胡思乱想,还说她小心眼,容不下邻里。
她没再问,只是心里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秋月,粥好了,快来吃。”大山的声音从灶房里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把竹篮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走进灶房。锅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大山把粥盛进两个粗瓷碗里,放在灶台上,又从碗柜里拿出一碟咸菜,放在桌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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