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掺了冰碴子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西坡的橡树林上。李秋月攥着半湿的柴火往灶屋走,鞋底碾过昨夜结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大山今早出门时,那声没说出口的叹息。
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鬓角的碎发微微发亮。锅里的玉米糊糊咕嘟着冒泡,热气氤氲中,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是昨夜没干的泪痕。窗棂外,那棵老柿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像极了大山昨天蹲在门槛上,佝偻着的脊背。
“秋月,玉米磨好了没?邻村张婶说今晌午要借咱家的石磨。”大山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些刻意的轻快,却掩不住尾音里的滞涩。
李秋月没回头,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磨好了,在东厢房墙角。”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锅里的热气蒸得发飘,“你今早去镇上,刘佳琪……没跟你顺路?”
院里静了片刻,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大山才低低地应了声:“嗯,她去她姨家了,不顺路。”
李秋月端起灶上的铁盆,转身要去喂猪。经过大山身边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他裤脚沾着的草籽——那是南坡特有的狗尾巴草籽,而刘佳琪家的地,就在南坡。她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攥着铁盆的手指又收紧了些,指节泛白。
大山看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蹲下身,假装整理磨盘旁的杂草。他知道秋月看见了,就像他知道,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秋月睁着眼睛看了他半宿。有些事就像灶膛里的灰,看着冷了,扒开底下还是烫的,可谁都不敢伸手去碰。
喂完猪回来,李秋月看见大山还蹲在磨盘边。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影在雾里显得有些单薄。她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大山也是这样蹲在磨盘边,给她剥刚从山里摘的野栗子,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秋月,你尝尝,比镇上买的甜。”那时候的他,眼里全是光,像夏夜的星星,只照着她一个人。
可现在,那星星好像被云遮住了。
“张婶快来了,你把磨盘擦干净点。”李秋月走过去,拿起旁边的抹布,蹲在他对面擦磨盘。两人离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她身上是柴火和玉米糊糊的味道,他身上是晨露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刘佳琪常用的皂角香。
大山的手顿了顿,接过她手里的抹布:“我来擦,你去歇会儿。”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李秋月站起身,往堂屋走。路过堂屋的八仙桌时,她看见桌角放着一个红布包——那是前几天大山去镇上给她买的红头绳,还没拆开。她拿起红布包,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针脚,忽然想起刘佳琪昨天在村口,头上系着的就是同款的红头绳,艳艳的红,衬得她那张脸格外娇俏。
“秋月,”大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慌乱,“那红头绳……我看镇上卖得好,就给你买了一根。”
李秋月转过身,把红布包放回原处,淡淡地说:“挺好看的,就是我这几天忙,没工夫系。”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刘佳琪系着挺好看的,你眼光不错。”
大山的脸瞬间白了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知道,秋月从来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可她越是平静,就越说明她心里有多难受。就像山里的小溪,平时安安静静的,一旦涨了水,就能冲垮岸边的石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大山媳妇,在家吗?我来借磨盘啦!”
李秋月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抹浅淡的笑:“张婶来啦,快进来坐。”她迎出去,把张婶让到堂屋,倒了杯热水,“大山在擦磨盘呢,马上就好。”
张婶喝了口热水,笑着说:“还是你懂事,不像我们家那口子,懒驴上磨屎尿多。对了,昨天我去南坡割草,看见大山跟邻村的刘丫头在一块儿呢,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挺般配。”
李秋月端着水杯的手晃了晃,热水溅到指尖,烫得她一缩。她强笑着说:“是吗?可能是谈地里的事吧,刘佳琪家的地在南坡,跟我们家的地挨着。”
张婶没察觉她的异样,接着说:“可不是嘛,那刘丫头长得俊,嘴又甜,谁见了都喜欢。不过话说回来,大山对你也挺好的,上次你感冒,他连夜去镇上给你抓药,淋了一身雨都没抱怨。”
李秋月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酸又疼。是啊,大山曾经对她那么好,好到让她觉得,这辈子就算守着这深山,守着这几亩地,也值了。可现在,那些好就像褪色的布,看着还在,摸起来却没了温度。
磨盘擦好了,大山把磨盘搬到院门口。张婶起身要走,临走前拍了拍李秋月的肩膀:“你别多想,大山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李秋月点点头,看着张婶推着磨盘走远,才缓缓地靠在门框上。大山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张婶她……就是随口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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