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把最后一针引线穿过鞋底,线尾在指腹绕了三圈,用力一扯,“嘣”的一声,棉线断了。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被勒出的红印,像极了大山上次从砖窑回来时,肩膀上扁担压出的痕迹——那时候她还能用热毛巾给他敷着,一边揉一边骂他傻,现在却连伸手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堂屋里的灯还亮着,刘佳琪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来,混着大山偶尔应和的低哑嗓音。秋月把缝好的鞋底叠整齐,放在小石头的枕头边——这是她熬了三个晚上赶出来的,鞋码比去年的大了两号,想着开春暖和了孩子就能穿。做完这些,她走到灶台前,把白天剩下的玉米糊糊倒进锅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的泪痕忽明忽暗。
“娘。”小石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小手在被窝里乱抓。秋月赶紧走过去,把孩子的手塞进被窝,掖紧被角。孩子的脸颊蹭在她手背上,软乎乎的,带着温热的气息,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得住的暖意。
“娘在呢,睡吧。”她轻声哄着,指尖划过孩子冻得有点发红的耳垂,心里又酸又涩。前几天刘佳琪送来的冻疮膏还在窗台上放着,玻璃罐反射着油灯的光,亮得刺眼。她终究是没给孩子用,不是赌气,是怕一看见那罐药膏,就想起大山在老槐树下替刘佳琪拂去槐叶的模样。
堂屋里的灯灭了,脚步声慢慢靠近。秋月赶紧转身,假装在灶台前搅着玉米糊糊。大山撩开门帘走进来,身上带着股夜里的寒气,还有淡淡的草药味——那是刘佳琪腿上敷的药膏味道。
“还没睡?”他站在门口,声音有点沙哑。
“给你热了点糊糊。”秋月没回头,把糊糊盛进粗瓷碗里,放在桌上,“你吃点吧,忙活了一天。”
大山走过来,坐在桌对面,却没动筷子。他看着秋月的侧影,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又细又白,还是像刚嫁过来那年一样,只是下巴尖了些,眼下也有了淡淡的青影。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刘佳琪明天就能让她娘来接了,比如刚才佳琪说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他们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小石头睡熟了?”
“嗯,刚哄着。”秋月拿起自己的碗,小口喝着糊糊,滚烫的浆汁滑进喉咙,却暖不了胸口的凉。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再说话。油灯的火苗“噼啪”响着,灯芯上结了个小小的灯花,偶尔有火星溅出来,落在桌上的粗布桌布上,烫出个 tiny 的黑印。秋月看着那个黑印,想起她和大山成亲那天,也是在这张桌上,摆着两碗红糖水里,大山把他碗里的红糖都拨给了她,说“秋月爱吃甜的,多吃点”。那时候的红糖有多甜,现在的玉米糊糊就有多淡。
“秋月。”大山终于开口了,手指在碗沿上摩挲着,“明天我送佳琪回家,她娘说已经找好车了,不用我多跑一趟。”
“嗯。”秋月应了一声,把碗里最后一口糊糊喝完,“路上小心点,山里的路滑。”
“我知道。”大山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恳求,“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聊聊,行不行?”
秋月的指尖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起身收拾碗筷。她端着碗走到灶台边,刚要往锅里放,就听见大山又说:“秋月,我跟佳琪……真的断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锅里的水还在“咕嘟”着,热气往上冒,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想说“好”,想说她其实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可话到了喉咙口,却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起那天在村口,大山拔腿就往刘佳琪身边跑的背影,想起这些天他守在刘佳琪床边的模样,想起小石头问“爹还会回来吗”时,她心里的那种慌。有些东西,不是一句“断了”就能补回来的,就像摔碎的碗,就算拼起来,裂纹也还在。
“先吃饭吧,糊糊要凉了。”她转过身,把碗筷放在桌上,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大山看着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了糊糊。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把碗里的糊糊都吃完,秋月收拾好碗筷,说:“你累了一天,去西屋歇着吧,我在这儿守着小石头。”
“你也早点睡。”大山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秋月坐在炕沿上,看着小石头熟睡的脸,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知道大山是想弥补,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相信他。就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去年虫灾的时候,她和大山一起给它喷药、捉虫,以为能把它救过来,可到了秋天,还是有一半的树枝枯了。有些伤害,不是努力就能复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了“呜呜”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哭。秋月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院子里的玉米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月光洒在地上,白花花的,像铺了一层霜。西屋的灯已经灭了,想来大山已经睡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炕边,躺在小石头身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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