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化不开的愁绪,缠在青黑色的崖壁上,把深秋的凉意浸得愈发浓重。李秋月提着半桶刚浣洗好的衣裳,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回走,布鞋底沾着的草叶和泥点,在石板上拖出一串断断续续的痕迹,像她此刻乱麻般的心绪。
昨夜的雨下到后半夜才歇,山间的溪水涨了些,哗啦啦地淌着,把岸边的鹅卵石冲得发亮。她路过那片熟悉的酸枣林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就是在这里,半个月前,她撞见了大山和刘佳琪。那时的阳光还带着些暖意,刘佳琪笑盈盈地倚在大山肩头,手里把玩着他刚摘的酸枣,而大山看向她的眼神,是李秋月从未见过的温柔,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柔得能溺死人。
那画面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扎进她心里,至今想起,仍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疼。
她和大山是娃娃亲,十八岁那年拜了堂,在这深山里的土坯房里过了五年。大山人如其名,壮实、憨厚,是山里最好的猎手,也是最勤恳的庄稼人。从前,他看她的眼神虽不似那般炽热,却满是踏实的疼惜。冬天夜里她脚冷,他会把她的脚揣进怀里捂热;春耕时她累得直不起腰,他会默默接过锄头,让她坐在田埂上歇着;她绣的帕子,他宝贝似的揣在怀里,逢人便说“我家秋月手巧”。
可这一切,自从邻村的刘佳琪常来山里采草药后,就悄悄变了。
刘佳琪是邻村唯一念过初中的姑娘,长得白净,说话也柔声细气,不像李秋月,常年风吹日晒,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性子也带着山里女人的爽朗和韧劲。起初,刘佳琪来山里采草药,大山出于邻里情分,常会帮她带路、背药篓。李秋月想着都是乡里乡亲,并未放在心上,有时还会留刘佳琪在家吃饭,给她装些自家晒的笋干和腊肉。
可渐渐地,李秋月发现了不对劲。大山出去打猎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时身上偶尔会带着不属于山里的脂粉香;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睡前会跟她聊几句山里的趣事,而是常常对着油灯发呆,眼神飘得很远;她缝补好的衣裳递给他,他也只是随意接过,不像从前那样会夸一句“穿着舒坦”。
直到那次在酸枣林撞见,李秋月才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她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默默地转身回了家。那天晚上,大山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酒气,还有淡淡的、刘佳琪常用的那种野花香皂的味道。李秋月坐在炕边,看着他疲惫地坐在桌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今天去哪儿了?”她轻声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大山愣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含糊道:“在山里转了转,想打只野猪,没打着。”
谎言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戳就破。李秋月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杯热水。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已经越砌越高,厚得让她望不到头。
回到家时,土坯房的烟囱已经冒出了袅袅炊烟。李秋月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大山正坐在灶台边添柴,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郁。
“回来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李秋月应了一声,把衣裳拎到院子里的绳子上晾晒。湿漉漉的衣裳带着溪水的凉意,贴在指尖,像她此刻的心境。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着,显得有些萧瑟。这棵树是他们成亲那年一起栽的,大山说,等树长得枝繁叶茂,他们就儿女成群,守着这山、这屋,过一辈子安稳日子。那时的他,眼神坚定,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如今,树还没长得十分粗壮,他们的日子,却已经走了岔路。
“秋月,”大山忽然从灶台边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下午……佳琪托人带话,说她娘病了,想让我帮忙去镇上请个大夫。”
李秋月晾衣裳的手顿了一下,指尖的水珠顺着布料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去吧,路上小心。”
大山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答应,愣了愣,低声道:“我尽快回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秋月才缓缓转过身,看着大山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的小路上,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刘佳琪的娘根本没病。昨天她去邻村赶集,还看见刘佳琪的娘在村口和人说笑,精神好得很。
他又在骗她。
李秋月慢慢地走到炕边坐下,拿起枕边那只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帕子上的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只,羽毛色彩鲜亮,栩栩如生,可另一只才刚绣出轮廓。这是她准备给大山做生日礼物的,还有半个月,就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从前每年他生日,她都会亲手做些东西给他,或是一双布鞋,或是一个荷包,而他总会笑得像个孩子,把礼物贴身带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