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
这座号称“九省通衢”的华中重镇,此时已成为战时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也是全国抗战精神象征的“战时首都”。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长江两岸,日军的轰炸机时时光顾,江面上军舰游弋,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着紧张、焦灼,却又混合着一种异常坚韧、同仇敌忾的气息。
过去的十几天里,一支支番号不一、装备杂乱、人员疲惫却眼神锐利的零星小部队,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江般,陆续抵达武汉外围。
他们大多经皖西、豫南,穿越了日军数道封锁线,一路历经艰险,才到达这个相对安全的后方。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蒙城突围幸存者;他们也都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汇聚——汉口以北的谌家矶预设休整营地。
最先到达的是方志行率领的一支约三百人的队伍。
当他们衣衫褴褛、许多人还带着绷带的身影出现在营地门口,亮出那面几乎无法辨认、弹孔累累的“荣誉第一旅”军旗时,营地里的其他部队和民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是荣誉第一旅!”
“蒙城守军!他们还有人活着!”
“英雄回来了!”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武汉三镇。
报纸用头版头条刊登了“蒙城英雄部队突围抵汉”的消息,市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带着食物、药品、衣物,涌向谌家矶慰问。
随后几天,更多的小股队伍陆续抵达。
每一支队伍的归来,都引发一阵新的激动和悲喜交加。
人们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几乎每支队伍都减员严重,人人带伤,精神与肉体皆疲敝到了极点。
但更看到了中国军人的不屈——他们的脊梁依然挺直,眼神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重返战场的渴望。
六月的一个清晨,一场细雨洗刷着武汉的闷热。
谌家矶营地的主操场上,正在进行一场庄严而沉重的仪式。
所有已归建的荣誉第一旅及原桂军1038团官兵,共计约一千八百余人(仍有数百人失散或牺牲在转进途中),排列着虽不整齐却异常肃穆的队列。
他们换上了军政部紧急调拨的新军装,但许多人身体依旧消瘦,脸色黝黑,不少人的伤口还未痊愈。
那面历经劫难的军旗被精心修补,虽然补丁叠着补丁,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神圣。
顾沉舟站在队列前,他的身边,站着同样历尽艰险、最终成功归来的方志行、以及几位同样幸存下来的营团长。
但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地缺席了。
周元、凌云上、以及那数千名长眠于蒙城及突围路上的将士。
仪式的第一项,是点名。
一名作战参谋捧着厚厚的、染着血迹的花名册,走到台前,开始用嘶哑的声音念诵:
“荣誉第一旅,一团一营,营长,李国胜!”
台下寂静无声。
参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于蒙城东门,殉国!”
“第21集团军,第48军,第138师,副师长,周元!”
“……于蒙城水门街,殉国!”
“1038团,团长,凌云上!”
“……于蒙城水门街,殉国!”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后面跟着的几乎都是“殉国”、“重伤被俘殉国”、“失踪(推定殉国)”。
每一声宣告,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泪水无声地从这些钢铁硬汉的脸上滑落,混合着冰凉的雨水。
没有人哭泣出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和紧握拳头骨节的脆响。
花名册上,生还者的名字不足四分之一。
点名完毕,全场默哀。
雨水淅淅沥沥,打在军帽上,打在肩膀上,打在每个人沉重的心头。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无尽的哀思和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在无声地蔓延。
默哀结束。
顾沉舟大步走到军旗前,面向全体官兵,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弟兄们!我们,从蒙城出来了!我们,站在了这里!”
他环视着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但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胜利者!我们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守了四天三夜,我们迟滞了倭寇最精锐的师团,我们为徐州会战赢得了时间!我们每一个活着站在这里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英雄!每一个长眠在蒙城的弟兄,都是永垂不朽的国魂!”
他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我们的旅打残了,但我们的魂没散!我们的旗没倒!军政部命令!”
全体官兵“唰”地立正。
“以荣誉第一旅突围骨干为基础,补充新兵与装备,重建荣誉第一旅!授予‘蒙城旅’荣称!我们牺牲的每一位兄弟,他们的名字,都将刻进旅史,刻进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从今天起,我们不止为荣誉而战,更是为蒙城而战!为周副师长、为凌团长、为所有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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