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颁布了,教师也在紧急培训,但埃德尔一世和教育大臣格奥尔基乌清楚地知道,在罗马尼亚的乡村,存在着比资金和师资更为顽固的壁垒——那是千百年沉淀下来的传统、贫困带来的现实考量,以及面对未知变化的天然恐惧。
第一个示范性的公立小学,选在了距离“新希望合作农庄”不远的,一个名为“橡树村”的大型村落。选择这里,是希望借助土地改革带来的积极影响,减少推行阻力。然而,现实给了满怀热情的教育部官员们一记沉重的闷棍。
由政府出资修建的校舍已经完工——一栋虽然简陋但坚固、采光良好的平房,墙壁刷得雪白,屋顶铺着红色的新瓦,在一片低矮的土坯农舍中显得格外醒目。黑色的木板挂在门口,上面用白色油漆工整地写着“橡树村国立小学”。课桌椅、黑板、粉笔以及首批基础教材都已备齐。首批分配来的两名教师,正是从速成师范班以优异成绩毕业的瓦西里和他的同学,一位名叫伊莲娜的、充满理想的布加勒斯特姑娘。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学生。教育部官员和村长挨家挨户通知,宣布免费入学,甚至承诺由学校提供一顿午餐。他们预期会看到争先恐后的报名场景。
然而,开学日那天,瓦西里和伊莲娜站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教室门口,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空旷的操场上,只来了寥寥七个孩子。他们衣衫褴褛,眼神怯懦,大多是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无法照看,或者父母相对开明一些的。
村里的气氛异常沉闷。大多数村民用一种混合着怀疑、观望甚至敌意的目光,远远地打量着那所白色的新建筑。男人们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女人们则在井边边洗衣服边低声议论。
“看见没?说是免费,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收钱?国王陛下是好心,但下面的官老爷呢?”
“读书?读了书就能让地里多长麦子?我家的安德烈八岁了,能放两头牛,还能帮忙照看妹妹。去学校里坐着,谁来干活?”
“那个从京城来的女老师,细皮嫩肉的,能教好我们的孩子?别把城里那些不好的习气带过来。”
“我听斯特尔恰公爵府上以前的管事说,读书会让人心变野,以后就不安心种地了,总想着往外跑……”
“教会的神父前几天布道时说了,让孩子守住淳朴的信仰,比认识那些花花绿绿的字更重要。”
流言蜚语像藤蔓一样在村庄里蔓延,编织成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壁垒。老派乡绅的残余影响力、教会对世俗教育本能的警惕、农民基于生存经验的极端现实主义,以及普遍存在的文盲对知识的陌生与畏惧,所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瓦西里和伊莲娜没有气馁。他们决定主动出击。下午,瓦西里带着那七个孩子,在教室里上了第一堂课。他没有急着打开课本,而是先给孩子们讲了一个关于勇敢的米哈伊王子如何联合三个公国,对抗强大奥斯曼帝国的故事。他用生动的语言和简单的图画,将历史人物描绘得栩栩如生。孩子们听得入了迷,连窗外偶尔经过的村民也忍不住驻足听上一会儿。
伊莲娜则发挥她的亲和力,走访那些没有送孩子来的家庭。她不去指责,而是带着真诚的微笑,询问家里的困难,夸奖孩子的聪明伶俐。她在一个因为母亲卧病在床、需要大女儿在家照料而无法上学的家庭里,主动提出可以帮助联系村里的医生,并承诺可以允许女孩下午抽空来学校,她单独给她补课。
同时,瓦西里找到了橡树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神父。他没有直接挑战神父的权威,而是恭敬地请教,并拿出国家审定、包含“宗教与道德”课程的教材,请神父过目。“神父,学校绝不会教导孩子背离上帝。”瓦西里诚恳地说,“恰恰相反,我们希望能和教堂一起,让孩子既懂得世间的知识,也能保持心灵的纯洁。一个能阅读的孩子,将来可以自己阅读圣经,更深刻地理解上帝的教诲,这不是更好吗?”
老神父抚摸着教材,沉默良久。他看到了教材中对传统道德和信仰的尊重,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话语中的真诚。最终,他点了点头:“如果……如果学校真能如此,上帝会保佑这份事业。下个礼拜天,我会在布道时,对信徒们说明。”
更大的转机,来自于“新希望农庄”的示范效应。农庄理事扬库,在听说了橡树村小学的困境后,主动找上门来。他如今是周边乡村的红人,他的农庄因为采用了新技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生活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改善。
扬库站在橡树村的打谷场上,对聚集起来的村民,举起了他那仅存的手臂,声音洪亮:“乡亲们!看着我!我,扬库,以前也只是个给人扛活的!为什么我们现在能吃饱饭?不是因为上帝突然多给了我们土地,而是因为我们用了新的农具,新的种子,新的种地方法!这些新东西从哪里来?从书上来的,从识字的人那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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