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尔一世的誓言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王宫之外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然而,在王宫内部,尤其是那间刚刚经历过激烈争吵、此刻仍弥漫着绝望与震惊气息的御前会议室里,誓言带来的短暂震撼,迅速被更为冰冷、更为残酷的现实需求所取代。
广播的回音尚未完全消散,埃德尔一世已经回到了地图桌前。他的脸上没有了方才广播时的悲壮与激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卸下所有表演成分、直面地狱深渊的决绝。目光扫过尚未从“国王誓与首都共存亡”的宣言中回过神来的将军和大臣们,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不容置疑:
“先生们,情感宣言无法阻挡德军的钢铁洪流。我的誓言,是给人民和军队的精神支柱。而我们,”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必须为这个支柱,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让它在雅西,在摩尔达维亚,真正生根发芽,组织起新的抵抗。”
他看向康斯坦丁内斯库总参谋长,眼神锐利如鹰。“康斯坦丁内斯库将军,广播是政治,是精神。现在,告诉我,从纯粹的军事角度,我们还能为雅西争取多少时间?”
总参谋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国王留守的震撼中抽离出来,回到他最熟悉的军事领域。他拿起指挥棒,指向地图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
“陛下,如果什么都不做,任由德军接收布加勒斯特及其周边完好的基础设施……他们可以利用我们的铁路网、公路、仓库,甚至征用我们的民用车辆,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向北、向东追击。雅西的临时政府恐怕连一个月都支撑不住,整个摩尔达维亚有在冬季结束时全面沦陷的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在军事教科书上存在,却从未有任何一位罗马尼亚统治者真正考虑实施的终极策略:“但是……如果我们执行……‘焦土政策’。”
这个词一出,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几位文职内阁大臣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他们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了——那意味着主动的、大规模的、毁灭性的破坏。
“详细说明。”埃德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是,陛下。”康斯坦丁内斯库的指挥棒开始在地图上移动,每一次指点,都代表着一片即将被刻意化为废墟的区域。
“第一,交通枢纽。”指挥棒重重敲在布加勒斯特周围的铁路编组站、主要桥梁上。“普拉霍瓦河上的所有铁路桥、公路桥,必须彻底爆破,桥墩也要尽可能破坏。布加勒斯特火车站的所有机车、车厢,无法带走的,全部破坏关键部件,或直接炸毁。调车场、信号系统,彻底瘫痪。目标是让德军无法利用我们的铁路系统进行快速兵力投送和物资补给。”
“第二,能源与工业设施。”指挥棒移向普洛耶什蒂方向,以及布加勒斯特南郊和东郊的工业区。“普洛耶什蒂油田……是重中之重。”总参谋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所有采油设备,钻塔、泵站,能拆走的拆走,不能的……炸毁。炼油厂……那些我们耗费巨资、引进技术建立的现代化炼油厂……”他停顿了一下,几乎不忍说下去,“……核心设备,裂化塔、蒸馏塔,必须彻底摧毁。输油管道,关键节点进行爆破。不能让德国人得到一滴可以轻易使用的燃油。”
“还有城外的发电厂,”指挥棒指向几个标注着闪电符号的地点,“锅炉、发电机,尽可能破坏。城市内的供电系统,关键变电站,破坏。”
“第三,战略物资储备。”指挥棒扫过地图上标注的几个大型仓库区。“所有已征集但来不及运走的粮食、被服、药品、燃料、工业原料……全部焚烧或污染。绝不能资敌。”
“第四,通信与指挥系统。”他补充道,“电话交换中心、电报局的核心设备,在最后时刻破坏。王宫和总参谋部的地图、部分机密文件,必须带走或焚毁。”
每说出一项,房间内众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这不仅仅是军事策略,这是一场针对本国国土和经济的、有计划的自杀。破坏桥梁,意味着战后重建的艰难;摧毁工厂,意味着无数工人失业和国家财富的湮灭;焚烧粮仓,在这个冬天可能意味着更多的平民冻饿而死。
内政大臣终于忍不住了,他声音发颤:“陛下!请慎重啊!这些都是罗马尼亚数十年积累的基业!是无数国民的心血!摧毁它们,我们即使将来光复了国土,面对的也是一片废墟!民众的苦难会加剧十倍!百倍!这会让我们失去民心的!”
布勒蒂亚努公爵虽然被国王之前的誓言震慑,但此刻也找到了新的反对点,他尖刻地说:“陛下,您这是要亲手毁掉卡罗尔一世先王和您自己建设起来的一切吗?这无异于自断臂膀!甚至比敌人造成的破坏更甚!历史上执行焦土政策者,有几个不被后人诟病为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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