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秀姐的“夜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
那决绝的眼神,那三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还有她男人塌下去的肩膀,都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这山肚子里的黑暗,不仅藏着古老的秘密,更吞噬着活生生的人,破碎着一个个家庭。
我越发觉得,娘失踪的答案,一定也藏在这无尽的黑暗里。
圆规洞那尊搏动的“石胎”给我的震撼太大,我决定不再浅尝辄止,要往它更深处探一探。那个圆形洞厅,那条向下的温暖裂隙,一定还通向别的地方。
这次,我准备得更充分。
绳索、马灯、烤红薯,还有一把更锋利的柴刀。再次来到屋后垭口头下方的圆规洞口,拨开狼萢刺,那股熟悉的土腥凉气再次涌出。
我没有犹豫,弯腰钻了进去。
穿过最初的狭窄通道,再次站在那个近乎完美的圆形洞厅时,心境却与上次不同。石胎洞的景象和顺秀姐的遭遇交织在一起,让这片寂静的空间显得更加诡谲。
我没有停留,直接走向那条曾经通向石胎洞的向下的斜坡。
但这一次,在斜坡中段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我注意到岩壁上有一道极其隐蔽的、被一块风化严重的片状岩石半掩着的裂缝。上次匆忙,竟没发现。裂缝窄得仅容侧身,里面透出一股强烈的水汽和隐隐的流水声震动感(通过岩壁传来)。
有水流?我小心地挪开那块松动的片岩,一股更湿润、更清新的气流涌出。裂缝后面,果然是另一条路!我深吸一口气,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蜿蜒向下的天然隧道,洞顶垂下无数细长的、闪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像无数倒悬的利剑。脚下的路越来越湿滑,空气中水汽氤氲,那股流水声的震动感也越来越清晰、有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我竟站在了一个广阔的地下湖边!
湖水漆黑,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点点幽蓝色的光点,像是会发光的孢子。
湖的对岸,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如同镜面般平滑的石壁。
最奇特的是,这湖边的岩壁,不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种半透明的、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的奇异材质,映射着湖面的蓝光,使整个洞窟笼罩在一片朦胧而神秘的蓝晕之中。
这地方,和之前充满祭祀感的石胎洞、咆哮的硫磺河山谷都截然不同,这里静谧、幽深,充满了某种幻境般的不真实感。
我沿着湖边小心行走,寻找前路。
湖岸曲折,在一个拐弯处,我有了惊人的发现——靠近水边的透明岩壁内部,竟然冻结着一些模糊的影像!
像是琥珀,但又不同。
那些影像不是昆虫草木,而是活动的、如同皮影戏般的场景!
我凑近一块岩壁,仔细辨认。那里面,似乎是一群穿着古老服饰的人,正在举行某种仪式,人群中央,似乎有一个发光的、蜷缩的物体——很像石胎!但影像太快、太模糊,看不真切。
而在另一块岩壁里,我看到的影像更让我心惊——那是汹涌的洪水,冲垮房屋树木,人们四散奔逃……这景象,竟和白色祭坛幻影中看到的、以及石胎洞壁画上的内容极其相似!
这面湖边的透明岩壁,难道能记录历史的片段?像……一面巨大的、冻结了时间的镜子?
我强压住心中的惊骇,继续前行。越往前走,岩壁中冻结的影像似乎越靠近“现在”。我甚至看到了一些近代的模糊影子,像是穿着现代衣服的人影,在黑暗中匆匆行走……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娘的失踪,会不会……她的影像,也被这诡异的“水镜”记录了下来?
这个念头让我发疯似的沿着湖岸奔跑,眼睛死死地扫过每一寸透明的岩壁。马灯的光在光滑的壁面上晃动,映出我扭曲焦急的影子。
终于,在一处特别平滑、如同真正镜面的岩壁前,我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岩壁内部,冻结着一个相对清晰的影像——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服、背着背篓的女人背影,正弯腰在地上采摘着什么。她的侧脸轮廓,她那熟悉的发型……
是娘!是娘在薄刀地包摘豆角时的样子!
影像很短暂,像是惊鸿一瞥,瞬间就被后面涌来的其他混乱光影淹没了。但我绝不会看错!那就是娘!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面“水镜”记录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难道娘失踪前,真的到过这圆规洞深处?还是说,这面镜子能映照出人心中最深的执念或记忆?
我扑到岩壁上,用手疯狂地抚摸那冰冷光滑的表面,渴望能再次看到娘的影像,或者找到更多线索。但岩壁内部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影流动,再也找不到那个清晰的背影。
我瘫坐在湖边,望着漆黑的水面和幽蓝的光点,脑子里一片混乱。
石胎洞的古老祭祀、白色祭坛的洪水幻影、三角洞的罪恶通道、还有这圆规洞深处的“水镜回廊”……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地方,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核心——时间,或者说是历史的痕迹。它们用不同的方式,记录着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灾难、祭祀、以及……普通人的悲剧。
娘的影像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失踪,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更是被这山体本身“铭记”的事件之一?她的命运,和那些远古的洪水、祭祀活动,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关联?
还是说,这面“水镜”只是折射了我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和恐惧,让我产生了幻觉?
但那个背影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我抬起头,望向湖对岸那片巨大的、光洁如镜的石壁。那里,会不会藏着最终的答案?可是,怎么过去?湖水深不见底,幽蓝的光点像鬼火一样漂浮。
这一次的深入,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将我拖入了更深的迷雾。圆规洞,这个离家最近的洞穴,它的深处,竟然藏着能冻结时间的“水镜”,还映出了娘的背影。
娘,你到底在哪里?你的失踪,和这山肚子里记录下的古老秘密,究竟有什么联系?
我望着漆黑的湖水,第一次感到,我要寻找的,也许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被层层时空迷雾包裹的、惊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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