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规洞深处那尊搏动的“山心”,还有岩壁上留下的地图和那两个陌生的字,像鬼火一样在我脑子里烧。可洞再邪乎,也得喘口气。地上的家,我得回去看看。
望水那煮熟的媳妇飞了,还是被人贩子拐跑的!这消息像一把钝刀子,把这个家最后一点热乎气儿也给搅没了。爹的眼神彻底黯了,整天又愁眉紧锁,烟袋锅子熄了火也不知道。望水更是一句话都没有了,天不亮就扛着个破布包出了门,说是去贵阳找工,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点那女人的信儿。
寨子里的人都说,望水这是魔怔了,大海捞针,去哪找?
可我知道,他不是魔怔,他是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彻底塌了。他得找点事做,把自个儿钉在地上,不然,他也会像娘一样,“嗖”一下就没了。
贵阳,那是个大地方,听说楼比山还高。
可对望水这样的山里娃来说,那就是个吃人的老虎口。他没啥手艺,就有一把子力气。到了贵阳,他按爹以前说过的地址,找到了一个远房表叔在城边开的煤巴场子。
那地方,叫二戈寨,是个灰扑扑、到处是煤灰和泥浆的世界。空气里永远飘着劣质煤粉和汗臭混合的呛人味道。一个个赤着膊、瘦筋筋的汉子,像蚂蚁一样,把和好的煤泥摔进模子,磕出来,就成了圆滚滚的煤巴。这就是“打煤巴”。打好的煤巴晾个半干,就得用板板车拉到城里的大街小巷去卖。
一车煤巴,少说百十斤。
有婆娘的男人,在前面弯腰弓背地拉车,婆娘就在车屁股后头咬着牙推。望水没婆娘,只能一个人把车绊子勒进瘦削的肩膀肉里,头几乎要抵到地上,一步一步往前挪。上坡的时候,脸上的汗混着煤灰,淌进眼睛里,涩得生疼,都腾不出手去擦。
拉煤巴不光要力气,还得会吆喝,会看人脸色。
望水嘴笨,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卖煤巴咯”这简单的四个字,在他喉咙里打几个转,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别人一车煤巴半晌就卖光了,他得磨蹭到天黑,有时还得把剩的拉回来,远房表叔看着直摇头。
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干了拉煤巴的几天活,就主动跟表叔说,换他去打煤巴。
这活计在煤巴场子里,不用跟人打交道,但工钱没那么多。他就整天守着那个巨大的煤泥堆,机械地挥着铁锹,把煤泥铲进模子,再磕出来。煤灰无孔不入,钻进口鼻,染黑了他的脸,只有眼圈周围被汗水冲出两道白痕,像唱戏的丑角。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
他一边机械地干着活,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些拉车的汉子们闲聊,希望能听到一点关于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可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
祸不单行。
表叔的场子跟隔壁场子抢生意,打了起来,动了铁锹和煤钩子,见了红。场子被封了。望水一下子没了落脚的地方。
他揣着那点可怜的工钱,在二戈寨附近晃荡,想再找个煤巴场子收留。
那些开场子的老乡,认得他是老乡,但看他文文弱弱、闷葫芦的样子,都摇摇头。“我们这要的是能拉车能抢活的愣头青,你这样的,吃不消。”
三天,他睡在南明河桥洞底下,跟乞丐挤在一起。
晚上冷得缩成一团,白天就漫无目的地走,眼睛扫过每一个可能的面孔。脸更黑了,瘦得脱了形,黑得比那些下井挖煤的人还要狼狈不堪。
就在他快要绝望,想着是不是干脆跳进南明河一了百了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是个傍晚,他晃到一条窄巷口,看见一个老乡拉着一车沉重的煤巴,正卡在一个小小的坡坎上。那老乡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个身子几乎和地面平行,车轮却在原地打滑,怎么也上不去。望水心里一酸,像是看到了自己。他冲上去,用肩膀死死顶住车屁股,从牙缝里挤出吃奶的力气。
“嘿——哟!”两人一起低吼,板车猛地一窜,冲上了坡。
那老乡喘着粗气,抹了把汗,看着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不认识的人:“难为了(多谢的意思),你是我们那边的吗?你……也是来找活路的?”
望水点点头。
“晚上跟我回去,我跟我们包头说说。来跟我们一起干嘞!”
就这样,望水又有了个暂时栖身的地方。第二天,他和这个叫黄安的老乡搭档,往城里的居民区送煤巴。
到了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下,黄安喊:“三楼张师傅家,五十块煤巴!”两人一趟一趟地搬,黑乎乎的煤巴把楼梯都蹭黑了。望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煤巴,走进那户人家昏暗的厨房。
就在他放下煤巴,直起腰的一瞬间,他瞥见了里屋。
一个女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正在嗑瓜子。那侧影,那身形……
望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是她!就是他那个没过门的媳妇!
几乎就在同时,那女人也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朝厨房看了一眼。四目相对。望水脸上除了白眼圈,全是和煤巴一样黑的脸,可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和确认。她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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