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从夜鸹子洞爬出来时,天已经擦黑。
洞外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汗湿的脊梁,冷得他连打几个寒颤。手掌心那个青黑色的诅咒烙印,像融化的铁水,提醒他水底那团幽蓝的鬼光和要命的寒意。他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摸,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缓缓气,处理一下身上被岩石划出的口子。
而此刻,远在几百里外的贵阳城郊,另一场无声的磨难,正在一个低矮漏风的工棚里上演。
……
工棚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水来。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中药气味,混杂着劣质消毒水、尿臊和褥疮特有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充斥着工棚里的每一个角落。李望水蹲在棚子口,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给秀香喂药用的、边沿磕掉了瓷、露出黑锈的搪瓷缸子。他赤红的眼睛,透过破塑料布钉的“窗户”,死死盯着外面泥地里几个晃荡的人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棚子深处,用几块工地捡来的破木板勉强拼凑的“床”上,秀香直挺挺地躺着。
她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瘦得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只有喉咙口插着的那根细橡皮管,和挂在竹竿上、脏兮兮的盐水瓶里一滴滴缓慢坠落的药水,证明她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可就是这样,摆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的事还没有完。
工头王大友带着两个穿着保安服的工地保安,已经来到门口。“李望水!”王大友进门就直呼道:“不是我不讲情面。秀香妹子这事,到谁头上都难受。可工地有工地的规矩,这就是个意外!公司那边,医药费垫付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你也晓得,工地不是慈善机构,不养闲人。这棚子,过两天挖掘机就要过来平了,搞绿化。你……早点给她寻个地方,安顿了吧。”
王大友的声音像他嘴里叼着的烟,勿明勿灭地撞击李望水的心坎。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明白不过,就是要让他们离开工地。
李望水没抬头,此刻脑际回荡的是:安顿?往哪安顿?送回老家?送回娘不知去向的老家?还是送回秀香的娘家?
“王老板……钱,能不能再支点?药……不能停啊……”
李望水的声音干涩沙哑,断断续续又带着哀求地恳求王大友。
“还再要钱?李望水,你婆娘自己没长眼,站不对地方,怪得了哪个?赶紧收拾东西走吧!别影响施工!”王大友旁边的一个保安插话道。
“我婆娘没长眼睛,站错地方,不怪哪个?”
这话像把刀子,直插李望水的心窝。
“你他妈再说一遍?!”李望水突然“哐当”一声把那个破搪瓷缸子砸向地上,脸气得煞白地用手指着那个保安。
“咋啦?想动手?给你脸了是吧!”那个保安向他靠近。
王大友看到这副场景,示意保安别冲动。走上前去拍了拍李望水的肩膀,让他坐下后又继续安抚道:“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那你说这个事要咋个解决嘛!”
望水平静下来后回答道:“赔偿,要给赔偿!”
“那要咋个赔嘛?”王大友问他。
咋个赔?李望水也不知道,只能低头无语。
工棚里一时间静的出奇。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王大友又重新打开话匣子:“这样吧!我再去跟公司申请一下,毕竟我也是打工的,怎么解决,我说了不算。”
望水只好点点头,看着王大友等几个人走出工棚。
约莫半个月后,当挖掘机开到工棚边,通知工棚里的人搬离时,望水才不得不去找王大友,问他申请得怎么样了,他们往哪里搬。
此刻王大友才恍然大悟,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告诉他,他已经去申请公司解决了,公司看在他们过去在公司干了几年的份上,同意给一万块钱的人道费。王大友还说,这几天太忙,还没来得及去找你。
“一万块钱?”一万块钱能开销多久,李望水陷入极度的沉思中。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王大友又发话了:“怎么样?要不要趁现在我有空,把钱领了,赶快去租间房子,或买好车票,过几天那里就要拆了,没法再住了。”
李望水明白,这就是公司的解决办法。他知道不公平,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公平,想辩驳,但又不知道如何辩驳。
“赶快做决定,我马上有事要出去。”王大友催促他。
情急之中,李望水只得签字画押从王大友手中拿走一万块钱。
李望水并不知道,从他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秀香成植物人这事,就跟这个工地划清了干系。
为解决几天后将面临无处居住的处境,他找了一个较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租金低廉的房子,把秀香搬了过去。
原本他打算,把秀香安顿下来后,继续在那个工地干架子活,用自己的收入来照顾秀香。但哪知道,当他们搬出来后,紧接而来的,是工头王大友叫他去结算工资,称工地现在要暂停一段时间,没活干了,和他把工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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