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带着南山微凉的湿意,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济世堂的后院。
药圃里的那些花草,叶片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像是刚睡醒的仙子,眨着惺忪的眼。
对于阿婉来说,爹爹的课业,总是这般有些古怪。
济世堂里的小石头哥,还有镇上其他药铺的学徒,卯时便要闻鸡起舞,在晨光熹微中扯着嗓子背诵《药性赋》和《汤头歌诀》,一本本厚重的医书被天长日久地翻得卷了边,书页上满是墨痕和指印。
可爹爹给自己的功课,却从来不在书房,只在这座不大的药圃里。
“阿婉,今日的功课,是给这些朋友浇水。”
吴长生的声音总是很温和,像是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不急不缓。
五岁半的阿婉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父亲,小脸上写满了不解:“爹爹,它们只是草呀,怎么会是朋友呢?”
“怎么不是?”
吴长生蹲下身,视线与女儿齐平,指着一株刚刚冒出嫩芽的黄芪,那嫩芽浅黄微绿,怯生生的。
“你看它的叶尖,微微卷着,像是人犯愁时皱起的眉头。这是在告诉你,它渴了,想喝些水。那边那株紫苏,叶子被日头晒得有些无精打采,那是告诉你,它怕热,想去阴凉地儿待着。你用心去听,去瞧,它们每天都会跟你说很多话。”
阿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学着爹爹的样子,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那株黄芪的嫩芽。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化作一片片细碎的金光,洒在父女二人的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草木的青涩和药材的醇香。
从那天起,阿婉的功课,便从识文断字,变成了“听”那些花草说话。
阿婉似乎天生就能听懂那些花草的“话”,或者说,是那些草木,天然便与她亲近。
吴长生只是教了她最基本的辨认方法,可没过多久,这小丫头就把整个药圃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济世堂里任何一个埋头苦读的学徒都要好。
哪株草药喜阴,哪株草药喜阳,哪株需要多浇水,哪株又得控着水,阿婉心里都有一本自己的、不记在纸上的账。
她不再需要吴长生的提醒,每日清晨,自己便会提着一个家里最小的木桶,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穿梭在药圃之中。
看到一株龙胆草的叶子有些发黄,便会学着爹爹的样子,将旁边长得过于茂盛的枝叶修剪掉一些,好让阳光能漏下来,嘴里还振振有词:“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弟弟晒太阳。”
看到一株新栽的七叶一枝花有些萎靡,便会用小铲子将周围的土松一松,小声说:“别怕别怕,换了新家,过几天就好啦。”
吴长生好几次站在廊下,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女儿在药圃里忙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总会涌起一阵暖意。
阿婉甚至给那些长相奇特的草药都取了名字,这株长得像小伞的叫“花盖头”,那株开着紫色小花的叫“碎星星”。
她每天都会蹲在这些“朋友”面前,说一些只有自己才懂的悄悄话。
这份与草木天生的亲近,让吴长生既欣慰,又有些说不清的惊奇,仿佛这孩子,生来就是山野的精灵。
但孩子的好奇心,总是与闯祸相伴相生,像是春天里疯长的野草,怎么也除不尽。
在熟悉了药圃里所有“朋友”的脾气之后,阿婉便开始琢磨一些新的东西。
爹爹说过,这些草药都能治病,那它们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按捺不住。
一日午后,趁着吴悠在前堂问诊,阿婉悄悄溜进药圃,开始了她的“神农尝百草”之旅。
她先是摘了一片薄荷叶,放在嘴里,一线冰凉顺着舌根滑入喉咙,像是夏日里饮下了一口井水,舒服极了。
她又好奇地揪下一小片活血的红花,嚼了嚼,只觉得一股辛辣伴随着麻意在舌尖炸开,连忙吐掉。
“这个不好吃。”
小丫头皱着眉头,将目光投向了一株她新认识的“朋友”,半夏。
她记得爹爹说过,这味药能治咳嗽,前几日自己有些着凉,爹爹煎的药里就有它。
她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小块根茎,学着爹爹处理药材的样子,在水里洗了洗,然后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小口。
一股远比红花猛烈数倍的辛辣与麻木感瞬间炸开。阿婉吓得赶紧吐了出来,可为时已晚,她只觉得自己的半边小脸都变得僵硬,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爹……爹……”
阿婉带着哭腔跑进前堂,吴长生回头,看到女儿那副模样,心中猛地一紧,那是一种远超气恼的后怕。
连忙取来甘草水让她漱口,一边用温热的手掌帮她揉着脸颊,一边沉声说道:“阿婉,爹爹跟你说过多少次,医者不自医,药不可轻尝。这半夏未经炮制,毒性大得很,你这丫头,胆子怎么比天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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