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铁匠铺的后院,比不得济世堂的药圃那般雅致,却另有一番粗犷的生机。
常年堆放的铁料与半成品的兵器,在墙角垒成了一座座小山,地面是夯实的黄土,被汗水和铁屑浸染得乌黑发亮。寻常人站在此处,只会觉得闷热、杂乱,可在王承毅眼中,这每一寸土地,都比金銮殿的砖石还要亲切。
此刻,这位清溪镇的第一好汉,正赤着膀子,与一个少女遥遥相对。
少女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身量尚未完全长开,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短打劲装,衬得那截皓腕愈发雪白。正是阿婉。
王承毅沉腰立马,一套猛虎拳打得虎虎生风,拳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这套拳法,是王承毅压箱底的本事,刚猛有余,变化不足,可由一个炼体巅峰的汉子使出来,依旧有开碑裂石的气势。
阿婉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遗传自吴长生的、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王承毅的每一个动作。直到王承毅一式“猛虎下山”,双拳并出,直扑面门而来,阿婉才终于有了动作。
阿婉不退反进,身形如一片被风卷起的柳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王承毅的拳风滑了过去。她的手肘,在王承毅粗壮的手臂上轻轻一搭,一引。
王承毅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自己那足以砸弯铁条的力道,竟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高大的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王叔,你这招,气力用得太满了。”阿婉站定,轻声说道,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笃定,“拳头出去之前,腰腹的气,好像散了半寸。”
王承毅站稳身形,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脸上写满了震惊,随即转为一种混杂着骄傲与失落的复杂神情。
阿婉说的,是对的。
王承毅自己也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察觉,并找到应对之法,又是另一回事。而阿婉,这个才学了三年拳脚的小姑娘,不仅看出来了,还做得如此轻松写意。
王承毅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比打出了一把绝世好剑还要开心。
“好!好!好!”王承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阿婉,你离那天,不远了。”
阿婉有些疑惑地看着王承毅,不太明白王叔口中的“那天”是哪天。但少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像冬日里揣在怀里的暖手炉,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
当晚,济世堂,阿婉的房间。
阿婉盘膝坐在床上,没有点灯,窗外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将房间照得一片清亮。
阿婉闭上眼睛,没有去想那些复杂的拳法招式,而是按照父亲吴长生所教的法子,将心神沉入自己的身体,去“感受”那股暖洋洋的气流。
“气,就是血。气感,就是血脉的流动。别去想,去感受。感受每一次出拳时,是哪里的血在发热,哪里的筋在紧绷。”
父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阿婉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她“看”到,那股暖流,在父亲那些神奇药浴的帮助下,比往日壮大了一丝。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地在体内乱窜,而是开始顺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流动。
从手臂,到肩膀,再汇入躯干,沉入丹田。
像无数条涓涓细流,最终找到了归宿,汇成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当这股“溪流”在阿婉体内,沿着一条完整的轨迹,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猛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阿婉只觉得浑身一轻,五感都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她能听到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发出的沙沙声;能闻到隔壁药房里,数百种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的清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与清冷的月光一同呼吸。
她睁开眼,摊开自己的手掌。
那是一双少女的、依旧带着几分柔嫩的手,可阿婉知道,它已经和昨天,完全不同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承毅几乎是撞开了济世堂的大门。
“老弟!老弟!”王承毅人未到,声先至,嗓门大得让药柜上的瓷瓶都嗡嗡作响。
吴长生正带着阿婉在后院晨练,看到一脸激动、满面红光的王承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叔,慢点,别吓着我的病人。”
王承毅哪里还管得了病人,几步冲到吴长生面前,指着一旁正在练拳的阿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阿婉……她……她成了!”
吴长生的眼神,落在女儿身上。
阿婉的拳法,依旧是那套刚猛的“猛虎拳”,但此刻由少女使来,却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灵动。她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一丝淡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
那便是内息。
后天之境。
吴长生心中轻轻一叹,不知是喜是忧。
王承毅可没吴长生那么多心思,他一把拉住吴长生的胳膊,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地说:“老弟,俺……俺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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